他冷冷的道:“我不認識你是誰,牛屎溝生產隊的張大力早在三年前就死了,已經往紅星縣公安局開了死亡證明。”
“不是,我不是……”話未說完,兩名公安一聽,要是真人死了,那他就是冒認他人身份,要是他就是本人,那叫啥?假報死亡!
都是非常嚴重的犯罪行為!
倆人立馬將他扭送回派出所,還要求顧學章和附近幾名群眾跟他們回派出所做筆錄,幺妹想要看八卦,也拉著姐姐跟上,老爺子懶得動彈,又貪兩口酒,就留在烤鴨店等他們。
這裡距離派出所不遠,走路三分鐘就到了。也虧張大力狗膽包天,這麼近的距離居然敢下手……他現在可是毀得腸子都青了!
當年地震時候他壓根就不在牛屎溝,聽說安徽和四川實行聯產承包責任製,他早早的跑出去了。還是帶著偽造的介紹信,跟同樣在村裡不受待見的老姑娘,浪跡天涯了。
一開始,因為外頭流動人口幾乎為零,用工的少,他們著實過了兩年苦日子,可沒半年,安徽四川的剩餘勞動力跑出去,蓋房子的多起來,賣小東小西的也如雨後春筍紛紛冒出來,他跟著四川人上工地,一天也能掙一兩塊錢,老姑娘學人批發頭花發卡的,去學校附近兜售,少則幾角幾分,多則四五塊。
以前在牛屎溝種地,一年到頭也看不見一分錢,現在一天下來就能拿到現錢,還不少,再也不用被父母兄弟姊妹分去,他們高興得就像去到了天堂!
倆人買吃買喝買衣服住旅社,白天苦哈哈上班,太陽一落山換上一身行頭出門跳舞,喝啤酒,這日子是要多瀟灑有多瀟灑。
可惜好景不長,浪蕩慣的人,想要重拾勞動技能,不是那麼簡單。剛開始幾天是被一張張花花綠綠看得見摸得著的票子鼓動著,仿佛身上有使不完的力氣。可時間久了,錢也就那樣吧,該吃該喝該玩兒的都經曆過了,也就那樣吧,沒辦法再支撐他們日日早起了。
工頭見他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也就不要他乾了。
老姑娘擺攤被治安隊攆得滿城亂跑,還被罰了幾次款,也沒了擺攤的動力。
兩個懶鬼就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天天睡旅社床上,跟骨頭散了架似的。
誰知有天出門吃個飯的工夫,他們住的房間就被人洗劫一空,新買的幾件衣裳被人偷走不說,藏床墊裡的錢也沒了。至此,兩個人再次回到身無分文居無定所的時候,可嘗過甜頭的他們,再也不會出去乾苦力練攤了,他們另謀生路!
於是,當扒手成了他們的不二選擇。
一開始十有八.九都是以失敗告終,可慢慢的練出技術,什麼人的包他們都敢偷了!每被抓到一次,他們就換個地段,一路從省城偷到湖南安徽河北北京,隻要是有人的地方,他們都要去碰碰運氣。
錢也倒是攢下一些了,二人尋思著,等再在北京火車站“工作”一段時間,他們就回陽城買個房子,生兒育女,做點兒小本買賣,也過過尋常小老百姓日子。
可他打死也想不到,不是栽在同行手裡,不是公安手裡,而是他的同村顧老三手上!張大力是真怕了,他要是真被抓了,那老姑娘絕對不會再等他了,她一定會跟著能給她吃喝的男人走……
越想越怕,張大力渾身發抖,“噗通”一聲跪下,祈求民警能放他一條生路。
“這事不是我們放不放你,你觸犯的是法律。”民警不由分說,將他帶進派出所,“老趙,做筆錄的人呢?”
“老趙出去了,他徒弟在。”有人回答。
所裡熙熙攘攘,忙碌不堪。現在公安的三大任務就是抓小偷,抓流氓,抓盲流,而且,三個突出問題都是時代變革的產物,知青回城、農村剩餘勞動力流向城市從今年開始異常明顯,一個所裡連所長都沒時間坐班,天天出警是啥概念?
自從單方麵宣布跟徐誌剛斷交後,幺妹已經好幾年沒進過派出所了。她好奇的看著忙碌的警察叔叔們,心道這北京城就是不一樣啊,大河口的派出所民警閒得很,聽說扛著氣.槍上山打鳥呢!
忽然,輕輕的“嘎嘣”一聲,幺妹被嚇得“哎喲”一聲,趕緊抱住頭頂,誰給她爆栗啦!
身後是一個穿著軍綠色公安製服,帶著大簷帽的高個子青年,棱角分明的臉上掛著春風一般的笑容,“小丫頭來了也不說一聲。”
“胡峻哥哥!”幺妹高興得幾乎破音,蹦躂起來,一把掛他胳膊上,“你怎麼在這兒?你不是在學校嗎?”
“你怎麼穿公安製服呀?”
“你不上學了嗎?”
……
這機關槍似的問題,要是彆人肯定招架不住,可胡峻是誰呀?他是跟小地精一起長大的,她哪怕一個細微的表情他都知道她意思的。
果然,胡峻知道她不是要答案,就是一時激動控製不住自己腦袋瓜裡的問題,他臭屁的端正帽子,理了理衣領,“怎麼樣,你哥帥吧?”
“帥!”
是真帥呀,他的臉型不是常見的國字臉,而是帶有棱角的瘦削臉,幺妹讀了這麼多書也找不出一個準確的詞來形容,那是一種介於鵝蛋臉和瓜子臉之間的男性化臉龐,再加上嘴唇一圈青色的胡茬,更像個成熟青年了。
可他溫暖的笑容,又像個少年。
幺妹收回呆呆的眼神,“唉,胡峻哥你怎麼長胡子了呀?怪不得思齊哥哥說你長……長了……”胸.毛。
她的眼睛不由自主落他胸脯上,唉,可惜了這麼好看的胡峻哥哥。
胡峻摸了摸自己下巴,他的胡子是最近一年才長的,著實讓他高興了幾天。因為這意味著成熟和男人味,意味著他終於追上同齡人的步伐了!
“怎麼,不帥?”
幺妹把腦袋搖成了撥浪鼓,“一點兒也不帥,老死啦。”
胡峻一愣,反應過來後,頓時哭笑不得,她們這年紀的小女孩呀,就喜歡那些白白淨淨的奶油小生。
正說著,春暉和顧學章過來,他客氣的打招呼,麵對顧叔叔,他顯得拘謹多了,總覺著自己就是他手底下的兵一樣。
顧學章打量一番,滿意的拍了拍青年的肩膀,“現在就開始實習了嗎?”
“是,學校沒要求,我抽課餘時間來,這裡的趙所長是我師兄。”
看著他意氣風發的模樣,顧學章愈發滿意,這孩子長大了,愈發成熟穩重了,現在就知道出來鍛煉實踐能力,以後必定不是池中之物。
寒暄幾句,胡峻給她們倒了兩杯開水,自己帶顧學章進屋做筆錄,剩下幾名群眾則交給另外的同事處理。
春暉看著他們進了筆錄室,打趣幺妹:“你咋還叫他胡峻哥哥啊,是不是該換個稱呼了?”
然而,幺妹卻不明所以,“為啥換呀?換成胡警官嗎?可我胡峻哥哥還不是正式警察呢。”
得,這腦回路壓根就沒聽出來她的打趣,春暉也覺著自己想太多了,雖然上輩子他倆是一對,可現在看來,兩個都沒這方麵的意思。當然,幺妹也還小,說這些未免也太早了些。
因為是熟人,又是處理過類似案件的,胡峻的速度非常迅速,把該登記的登記完,就告訴大家可以回去了。
幾個苦主嫌耽擱她們時間,有的下午還上班呢,離開派出所的時候都在抱怨,錢一分沒丟,工資卻要被扣了,早知道就不來了,這事對她們壓根沒啥損失。
胡峻跟同事打聲招呼,跟他們一路走出派出所,知道他們是來看望黃外公的,忙也去買了幾斤水果和營養品跟他們過去跟門黃老爺子彙合。
在他心裡,幺妹的外公,就是他的外公。
老爺子心情好,喝得多了點,說話舌頭都大了,看著眼前這帥氣小夥,居然道:“這是春暉對象吧,人民公安,一表人才,不錯不錯。”還在他肩上拍了拍。
一群人頓時笑了,這都哪兒跟哪兒呀。幺妹沒想到看起來非常嚴肅的外公喝醉酒還挺可愛,會不會也會好說話呢?
大眼睛滴溜溜一轉,她趁機問:“外公跟我們回大河口好不好?我們家房子好大,你想住哪間住哪間,每天一睜開眼就是燦爛的陽光……嗯,院子也很大,一年四季都有花草看,還有特高產的葡萄吃。”
她咽了口口水,這麼多天還沒吃過水果呢,在家的時候,水果零食基本不斷,不是桃子就是梨子石榴,或者紫澄澄的大葡萄,綠瑩瑩的小珍珠葡萄,基本每天奶奶出門買菜都會給她帶點回來。
老爺子愛憐的摸了摸她腦袋,“是你想吃了吧?走,姥爺給你買葡萄去!”
踉蹌著走了兩步,其他人趕緊攙住他,“外公我不想吃水果,一點兒也不想,真的。”幺妹忍住嘴裡那不爭氣的口水,“去了我們家不止有水果吃,還有我媽媽做的許許多多好吃。”
“哦?你媽會做飯?什麼時候學會的?”話剛出口,他就神色暗淡下來,怎麼學會的,還用說嗎?想五十年代的黃家,都已經有保姆了,後來又有繼母,她幾乎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長大。
如果,他不是做錯事,她又何必淪落至此?
老爺子眨巴眨巴眼,渾濁的老淚就掛在臉上,“我對不住阿柔,我讓她跟不喜歡的人在一個屋簷下生活,我知道,我都知道,我還讓她顛沛流離,我……嗚嗚嗚……”年近花甲的老人,曾經風光至極的老人,就這麼當街哭起來。
過路的人聽見,都一個勁的回頭張望,看看是哪個老小孩在哭唧唧。
幺妹摟著外公,心疼的讓他靠在自己肩上,“沒事的外公,你還有機會彌補的呀,我媽媽生氣很好哄喲。”
老爺子趴在她肩頭,輕聲嗚咽著,“嗯,我要去。”
幺妹眼睛一亮:“真的嗎外公?那咱們明天就出發?我爸爸的假期快用完了,要趕回去上班。”
老爺子“嗯嗯”答應著,他想阿柔,太想了,這世上他唯一的血脈就是她了,怎麼能不想呢?
這可把幺妹高興壞了,如果能把外公“拐帶”回去,媽媽不知得多高興呢!當即讓爸爸拉他們去到處逛逛,她要給家裡人買禮物,還要給外公買兩身像樣衣服,再給……當然,順便也要給自己買幾本書。她最近在市圖書館看見一套弗洛伊德《夢的解析》,可惜爸爸的借書證已經借慢了,她還沒來得及借,就讓彆人借走了。
這次,她想直接買回去。
她最近發現,心理學和政治經濟學也挺有意思的,打算多看幾本。
於是,胡峻發現,明明剛看見他時高興得一蹦一跳的幺妹,提起逛街和買書就把他拋到九霄雲外了?這小沒良心的!不過,儘管心裡有小小的埋怨,作為半個東道主的他還是極儘所能跑前跑後,帶著他們上書店,逛商店,去買紀念章。
幺妹隻喜歡吃東西和看書,對旅遊景點不是那麼感興趣,因為她在書上都看過啦,實物是曆經幾千年被無數人工雕琢過的,她隻去走馬觀花買幾枚紀念章就行了。
胡峻一身帥氣的警服帶著他們,那可真讓幺妹賺足了威風,她在心裡默默說:放心吧,將來我也能穿上警服噠!
在車上睡了一覺,吹過幾場冷風,黃老爺子的酒醒了,幺妹就拿他醉酒時答應的話“要挾”,讓他一定要去大河口,誰不去誰是小狗。
“那行,我回家收拾一下,明早來找你們。”
分彆時,想到那口水井裡的銀質金屬,她跟外公說了句悄悄話。
春暉和胡峻各回學校,顧學章帶上幺妹,上楊師長家去了一趟。來之前他就打過電話的,好容易來一趟肯定要登門拜訪,這不止是老領導,還是他的恩師,就是這次能這麼快得到嶽父的消息,也是楊師長幫了大忙!
可惜提前準備好的土特產讓小毛賊給偷了,他們隻帶了幾斤水果和營養品……嗯,就是胡峻買的那幾兜,倒個手。
楊師長樣貌還跟以前差不多,隻是頭發白了大半,精氣神倒是比幾年前好得多,因為他天天鍛煉,麵色紅潤,走起路來健步如飛。他們家女婿田廠長下班回來給他做飯的時候,發現他們來了非常開心,這可是小財神爺嘞!
蓮花透骨膠囊現在可是中成藥市場上的一匹黑馬,曆經幾年試驗推出後,剛開始反響還不大,後來漸漸的,患者發現吃這個藥真的效果很好,很明顯,立馬一傳十十傳百,名聲傳出去後,這銷量就上去了。
況且,楊師長特意叮囑過的,這是救命藥,不能賣高價,中藥廠把利潤控製在30%——80%之間,價格定的也不高,普通老百姓也能買得起,吃得起。所以,銷量比其他所謂的進口藥高出幾十個倍,這不,這個月該打二季度的分紅了。
“你猜猜是多少?”田廠長笑眯眯的說。
“四千?”幺妹想著,一季度就是四千,比爸爸一年的工資還高嘞!
“你再猜。”
“五千嗎?”幺妹大膽的問。
田廠長搖頭,“不對不對,你大膽的解放思想。”
“莫非是八千?”幺妹眼睛已經發亮了,那她又要大賺一筆啦!
楊師長看不過眼,瞪女婿一眼,溫聲道:“你聽他賣關子,一萬五就一萬五唄,下個季度才應該是最高的。”
幺妹“啊”一聲,以為自己聽錯了,一個季度的藥品分成居然有這麼多?!一萬五是啥概念她不知道,她隻知道皮革廠非旺季的時候,一個月淨利潤也不過如此,可那是皮革廠啊,養活了幾十號人的皮革廠!
淨賺還要給各股東分紅的,而這一筆,卻是她一個人的!
耶耶耶,從這個月開始,她,崔綠真,就是一隻即將擁有六萬塊存款的富婆地精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