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田大仁跪在地上,拿腦袋重重往青磚鋪就的地上磕,聲聲脆響。
其餘人聞言跟著一塊用力磕頭,口中哽咽,“請太子殿下收回成命。”
田大仁口中說的大老爺是付明遠,收百姓的田是為了建造河渠。
朝廷收田會給補償,豐田每畝大約六十石糧食,貧瘠的田每畝三十五石糧食,約莫會補三到五年的糧食,具體情況具體酌定。
這個條件乍一聽很好,把田賣給朝廷建河渠,什麼都不做每畝每年便能有六十至三十五石糧食。
可朝廷最多補給五年,五年之後呢?
農民以田為生,若是沒了田地,他們吃什麼喝什麼?
明德帝與身邊重臣考量過許久,才定下這個補償條例,為的便是讓失了田地的農民可以用三五載的時間找糊口的營生。
他們祖祖輩輩都在種地,沒讀過書,沒見過世麵。
朝廷驟然要奪走他們的田地,他們不慌便怪了。
如今大庸朝的商業是比前朝繁盛,可也沒有到繁盛,能容納成千上萬個失去了土地的百姓,保證他們沒了田地之後,還可以讓一家人溫飽。
看著烏嚷嚷齊磕頭的百姓,衛寂心裡很不是滋味。
當年秦滅六國後,始皇政也是大興土木,建長城、修河渠、興秦直道,百姓不怨聲載道。
近千年過去了,後世人才讚歎始皇政的遠見。
所有帝王都在始皇走過的路,城防、水利、經商的官道,曆朝曆代哪個不是一修再修?
如今的情形便是當年始皇的縮影。
聖上的旨意沒錯,百姓求生亦是沒錯,因為修建水渠功在後世,而非當下。
趙振勉大聲斥責,“你們不要胡鬨了,聖上是為了百姓建渠。”
田大仁的動作微頓,像是被寒了心,他低著頭顱道:“不興河渠,遇上災年時草民可能吃不飽飯,興了河渠,草民的田地沒了是一定吃不飽。”
這算什麼為民?這不就是奪地麼?
這話田大仁不敢明說,隻在心裡想了想。
但他說這些已是大逆不道,趙振勉雙目一沉,“大膽,給我押下去。”
此話一出,跪在地上的人開始騷動,尤其是看見衙役來押田大仁,他們開始推搡。
眼看請願要往起義反抗的方向走,衛寂提起心,滿臉擔憂地去看一直沉默的薑簷,“殿下?”
薑簷朝衙役看了一眼,冷聲道:“都住手!”
一語喝住所有人。
薑簷回田大仁方才的問話,“河渠不僅要取壺口縣的地,還有周遭其他縣的。”
“這樣大的工程不是一年半載便能建成,所用工匠成千上萬。你們做不來精細的活兒,在河渠上搬搬抬抬總可以罷?”
田大仁一愣,竟說不出反駁的話。
有腦子靈活的,顫著聲說,“可河渠總有一日會修建好,草民還能乾這些瑣碎的活計拿錢養家,後時的子子孫孫怎麼辦?”
衛寂溫聲道:“河運通了,商貿往來繁複,到時能乾的營生就多了。”
田大仁壯著膽子喏喏,“可……可要是營生沒多呢?”
河渠也修好了,田地也沒了,朝廷也不發津貼了,他們怎麼活?
這裡的風波還沒平息,黃河壩口又傳來付明遠的消息,說他被拿著鋤頭的百姓們困住了。
趙振勉聞言雙腿發軟,身子忍不住晃了晃,額上冒出不少虛汗。
他強作鎮定,對薑簷道:“臣這就帶上州府的衙役去壩上,殿下回房罷,小心被這些鬨事的百姓傷到。”
衛寂覺得這事有些古怪,但一時說不清哪裡不對。
一聽有其他農民拿著鋤頭對付朝廷命官,田大仁等人滿臉慌亂,生怕太子將他們當成鬨事的關押起來。
田大仁抖著身子與那些真正鬨事的撇清乾係,“草民們不認識這些人,他們必定不是我壺口縣人士。”
他身後那人操著濃重的家鄉音說,“壺口縣要被占田的都來了,沒人去壩上。”
薑簷麵色沉靜如水,“來人。”
從京中跟來的侍衛恭敬地應道:“臣在。”
薑簷:“將孤的馬牽過來。”
侍衛:“是。”
薑簷指向田大仁以及他身後那人,“你們二人留下等我回來再問話,其餘人先回去。”
趙振勉麵色慘白如紙,他抬袖擦了擦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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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衛將薑簷的紅鬃馬牽過來,他翻身利落地上馬,垂眸對衛寂說,“你安心留在這裡,我很快就回。”
說完抬起腳蹬一踢,帶著一行侍衛離開了。
看著薑簷漸行漸遠的背影,衛寂心有不安。
在原地踱步片刻後,他跑去後院的馬廄牽出一匹馬,笨拙地爬到馬背上。
上去之後又怕真的打起來,兩手空空怎麼對付那些鋤頭?
衛寂趕忙下了馬,回房找了一個趁手的東西,飛快地跑回馬廄,躍身上馬。
往日他騎馬都很費工夫,還需要有人牽著馬,今日一上一下動作倒是敏捷。
衛寂腰上彆著一把撥弄炭塊的火鉗,然後騎馬衝出了府衙。
他們走後,趙振勉雙腳一軟,險些倒下去,幸得身後一衙役伸手扶住。
他拂開身後的手,外厲內荏地嗬道:“愣著乾什麼?還不快去保護殿下,若太子有個什麼閃失,咱們的腦袋都彆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