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朔還是不想提筆,開荒那麼容易的話,公孫弘不可能明知主父偃提議設一郡是陛下授意的,依然當廷反對。
“東方朔,知道衛長君此時在何處嗎?”
朝議時,東方朔並不在宣室正殿。東方朔一刻前才進來,“椒房殿。”
劉徹不由得坐直,“椒房殿?”忽然想起衛長君昨日被公孫敬聲打斷的話,“告訴皇後啊?是得告訴皇後一聲。寫好了朕給你一天假回家看看。”
家裡出事了?東方朔顧不上衛長君,抄了十來張就駕車回茂陵。
此時衛長君還在椒房殿,告訴衛子夫少則三年,多則五年他便會回來。三五年說長不長,說短也足矣令懵懂無知的皇長子長成懂事的翩翩少年。
隨後衛長君又屏退左右,鄭重地說:“子夫,你隻需要記住一點,我活著,誰也動不了你們母子一人。”
劉徹隻有一子,此時的衛子夫相信沒有她大兄一弟,也沒人敢動她和劉據。她滿臉擔憂擔心的是衛長君,“大兄非去不可嗎?”
衛長君:“也可以不去。也不是陛下叫我去的。我認為我該趁著正值壯年出去看看。”
“可那是匈奴的地方。”
劉徹沒告訴東方朔他會派騎兵,衛長君說了。衛青打匈奴過於簡單,衛子夫也有一點這種錯覺。聽到還有兩千甲胄齊全的騎兵,她放心了,認為匈奴跟他正麵對上也傷不到他。
衛長君抱起歪著小腦袋聽的劉據,“也是給你們母子一人留一條後路。”
衛子夫沒聽懂。
“陛下身體無恙,以後肯定還會有孩子。哪怕小兒子也是你生的,他也有可能學太皇太後更認可小的。先帝怎麼對待長子的,你忘了嗎?”
衛子夫的臉色煞白煞白。
“朔方離長安甚遠。據兒到了那裡,新皇鞭長莫及,你也不必左右為難。”
衛子夫感動的紅了眼眶。衛長君微微搖頭:“不止是為你,也是為了衛家。人心易變。無論何時你都不可向陛下透露半分。”頓了頓,“縱然陛下此生隻有據兒一個孩子,可他還有兄弟侄子。”
衛子夫想起淮南王劉安,跟劉徹快出五服了還敢妄想帝位,“大兄,辛苦你了。”
“不辛苦。畢竟我是真想出去看看。對了,太守乃韓嫣。”
衛子夫放心了,“聽說他很了解匈奴?”
衛長君點頭:“此事太後還不知道。”
“我知道該怎麼說。”太後跟衛子夫聊天時,無論太後罵誰還是稱讚誰,衛子夫都知道太後並不需要她發表意見,順著她就行了。她好心說幾句,太後反而會認為她有了兒子就猖狂。
衛長君當然相信她,他擔心因為“他”這個變數,衛子夫變了,所以才跟她說這麼多,“阿母還不知道此事。我中午就不在你這兒用飯了。”
衛子夫送他到殿外,接過兒子,“據兒,跟大舅說,早點回來。”
小不點乖乖地重複母親的話。
衛長君摸摸小外甥的臉:“外麵風大進去吧。”
到家中把此事告訴他母親,老夫人難受的默默流淚。衛長君不能說他到朔方的私心,也不敢提衛子夫和劉據,隻說陛下不相信彆人,朝中反對此事的人很多。陛下看中他,乃是他的福氣。
在衛媼心裡天大地大都不如皇帝大。搬出劉徹,她果然不哭了。一邊擔憂兒子一邊欣慰長子也能得到陛下重用。
衛長君出宮前叫椒房殿的小黃門給衛青送了口信,他近幾日都在城中,休沐日帶著夫人回母家,他有事相商。
衛長君進了皇宮沒有直接找衛青,衛青便認為私事而已,無需擔憂。然而告示一出,長安傳遍了,衛青得知他大兄要走,壓根沒等到休沐就請了假跑回母家。
衛青到家看到院裡很多禮品很是詫異:“大兄不是要去塞外嗎?怎麼買這麼多金銀玉器?”那邊荒無人煙,帶過去賣給誰送給誰。
衛媼解釋:“這是你大兄給你三弟準備的聘禮。定的是東方朔長女。官媒去過了,東方朔也知道此事,他就等著休沐日你大兄過去呢。”
衛青挺看不上東方朔一些做派,比如得了賞賜就想□□子,三天兩頭喝的酩酊大醉。但其人比主父偃好相處,也比汲黯好相處。東方朔又有幾分文采,他的女兒想必不錯。
“我和大兄一起去嗎?”
衛長君搖頭:“我一人足矣。雖說東方朔同我處的不錯,對我很是尊重,但他不值得你去求親。你不止是衛步一兄,還是長平侯。對了,廣弟還小,他的婚事等我從塞外回來再議。”
衛青頷首:“我們也不懂,聽大兄的。”
衛長君令女奴把七成禮品搬衛媼房中,留下三成,“下聘那日就用這些。屋裡那些叫步弟往後分批送過去給東方氏添妝。離除夕隻剩兩個多月,除夕前成親太趕。除夕後我就得啟程,恐怕看不到步弟成婚了。”
衛媼一聽這話又想哭。
衛長君:“這些日子我會在城中尋兩處宅子,一處步弟一處廣弟。成婚後他們想回來住就回來住,不想回來就自己住。”看向母親,“行嗎?”
兒媳不在跟前伺候,衛媼樂得輕鬆。她當了半生奴隸,實在不知道跟知書達理的兒媳聊些什麼。兒媳拘謹,她也彆扭。
“我有吃有喝,不需要她們都圍著我。”
聽到這,衛長君知道家裡的事妥了。
衛青考慮到他大兄手中錢不多,塞外什麼都沒有,他大兄得買。他回一趟家,令張氏送來千金。衛長君的錢不多,也就沒拒絕這筆錢。
如今衛青算分府單過了,這錢自然有女主人一份。翌日,衛青回宮裡當差,衛長君前往長平侯府,告訴張氏,這筆錢他記下了,她和衛青的心意他領了。
張氏被他這話說的惶恐,起身直言道,幫弟弟娶親是兄嫂該做的。
衛長君不由得誇她一句“不錯”。翌日,張氏回母家,告訴她嬸嬸祖母,她被大公子稱讚了。
城中沒秘密,大冷的天,皇帝帶著兒子前往茂陵探望舅舅,而不是大舅進宮探望外甥,說明什麼呢?皇帝很重尊他大舅子。
皇帝年少時乾的混賬事不少,他是連太皇太後也敢忤逆的主兒。縱然不知道衛長君有何不凡,也足夠讓長安百姓越發清楚衛家誰能招惹誰不能算計。
搬去茂陵的張湯夫人和張老夫人親眼看到劉徹跟衛長君肩並肩聊天,雖然不知道一個天子一個農夫有什麼好聊的,可她們知道就是很得劉徹看中的張湯也不敢同天子肩並肩。
張老夫人感慨,“能令大公子滿意,你以後在衛家無憂了。”
張氏也這樣認為。回到城中去探望婆母,得知衛長君忙著給弟弟尋宅子,她就把長平侯府的人撒出去幫忙。
人多力量大,不過幾日衛長君就把兩處宅子買了下來。隨後他回茂陵前往東方家為衛步下聘。
天氣寒冷,竇嬰很少出來,還不知道衛長君要出關。衛長君忙好弟弟的事,前往衛家告訴他,往後秦嶺和茂陵恐怕隻有他一家了。
竇嬰夫人同東方朔和衛子夫一樣,擔心他被匈奴擄去,她失去了以往的淡定,咋咋呼呼問:“是不是陛下逼你去的?那日陛下抱著皇長子在船上同你聊許久,我就猜到不尋常。我出去看了兩次,告訴他,”指著魏其侯,“他還說我女人心眼小,成天想些有的沒的。”
衛長君笑道:“不是。我需要兩千畝地。”
竇嬰夫人瞬間想起他靠糧食續命,“那——那也不必去那麼遠啊。”
“關中哪兒有兩千畝地給我?”衛長君笑著反問,“夫人放心,多則五年我便回來。”
竇嬰夫人認為她還能再活五年,死前能見這個好鄰居一麵內心傷感少了許多。衛長君絲毫不擔心匈奴的樣子也叫她踏實了許多,“那我們回城。兒子一直抱怨不能在跟前儘孝,我們就給他個機會。要是隻知道氣我們,我們就搬到這兒等你回來。”
衛長君頷首:“仲卿心機都用來對付匈奴了。”拱手衝魏其侯一拜,“我此番離京鞭長莫及,衛家的事勞您費心了。”
衛青跟匈奴打的漂亮,竇嬰一直認為他和衛長君一樣滿肚子心眼,隻是衛青更內斂,不容易被人看出來罷了。
衛青為郭解求情一事傳到竇嬰耳朵裡,竇嬰難以置信,一度懷疑他的腦袋是不是被馬踹過。
竇嬰笑道:“陛下如今能用的將隻有仲卿。他自會替你護好衛家。”
“我不擔心彆人算計他,而是擔心再來一次類郭解的事。”衛長君依然擔心因為他的存在而產生什麼變故。要是沒他,衛青為人處世或行軍打仗時肯定多想想。
竇嬰點頭應下,“家裡安排好了?”
衛長君尋房子的時候買了幾戶奴仆。如今在茂陵。衛長君打算過幾日前往秦嶺殺豬宰羊的時候把其中兩戶送過去。
到那時再交代曹女,每年收的糧食都留一半賣一半,賣的錢留他們吃穿用或給家裡添牲口,修補房屋等等。
普天之下,隻有衛長君不把奴隸當牲口使。曹女等人打心眼裡尊敬衛長君。得知衛長君要去塞外,曹女和趙大都擔心地哭了。
衛長君看到趙大頭發全白了,而趙大前半生吃了很多苦,恐怕難撐到他回來,便多一句嘴,“趙大,年後天暖和了就找八陽裡木匠做兩口棺材。你和鐘媼的。”
普天之下也沒有主人給看門的奴隸準備棺材的。有心的主人用草席一卷把人埋了。惡毒的人直接把奴隸扔到亂墳崗,任由野狗啃食。
趙大和鐘媼感動的跪下謝恩。
衛長君扶起他們,“我也不是一去不回。匈奴人怕仲卿,我在城牆上插滿‘衛’字旗,絕對沒有匈奴敢靠近。”
衛青把比他大十來歲的韓嫣踹下馬那次曹女等人知道。旁人認為匈奴好打,曹女等人相信衛青不凡。長安百姓不敬重衛青,曹女等人相信匈奴怕他。
曹女不擔心了,又要給衛長君準備炒麵,還要用新鮮紅薯做紅薯粉麵。
話說回來,要是朝廷希望關中貧民趕赴邊關,貧民沿街乞討都不去。衛長君要去,不是很窮的人都想報名。蓋因衛長君在鄉野之中和在城裡的名氣恰好相反。
城中大部分人認為他乃偽君子,鄉野之中隻有小部分人認為他沽名釣譽。貧窮買不起雞鴨幼苗,卻因為他一句“可能有蝗災”,這幾年不愁雞蛋鴨蛋吃的人尤其感謝他。
自己不想離家太遠,就把衛長君帶人出關的消息告訴親戚朋友。
劉徹以為衛長君要的匠人得到臘月天才能湊齊,實則十月底一千人就滿了。衛長君這些年不近女色,也讓一些女子敢追隨他。
有人認為衛長君到了邊關便會凶相畢露。見過衛長君的女子道,跟大公子一度春風就夠了,誰敢叫他娶。那可是長平侯和衛皇後兄長,她們鄉野村姑哪配得上那樣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