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長君點頭說道:“好想法!”
霍去病滿眼希冀地問:“我可以——”
“不可以!”方才說的多麼乾脆, 這次也說的多麼果斷。
霍去病噎了一下,“……請說出你的理由,衛大公子。”
阿奴顧不上舀水沐浴, 快速從廚房出來,聽他家郎君教外甥。
衛長君:“上次這邊的匈奴被你二舅收拾的像耙地一樣乾淨。這次再大獲全勝,我相信從這兒往北一百裡為線, 往東往西都不可能再有匈奴人。
“有落單的匈奴也輪不到你。鹽湖有上萬人, 東邊五原郡更是有五萬人, 且都比我們離得近。再說了,五原隻是兵丁就有五萬之眾,起火做飯跟著了火似的,匈奴不可能不知道。給他們個膽子也不敢往南跑。”
霍去病:“可以往東或往西。”
“大獲全勝是圍著打匈奴。匈奴不得已強突,往東或往西都有可能遇到駐守塞外的漢軍,往南一定會遇到邊關守軍,換成你往哪兒跑?”衛長君又問。
霍去病想象一下, 很難不失望:“還以為能撿個漏。”
“倒回五年前,匈奴不是那麼懼怕漢軍, 跑個幾百裡不跑了, 或者不信東邊和西邊有漢軍,這漏好撿。如今他們隻會拚命往北跑。”
韓嫣:“如今漢軍不怕匈奴, 也會拚命去追吧?”
“孤軍深入乃兵家大忌。仲卿不會不知道。他不可能叫兵將追太遠。”衛長君看向霍去病, “記住了嗎?”
霍去病愣一下,“什麼?”
“兵家大忌。”
這話什麼意思?霍去病瞪他:“大舅,我——”想起什麼, 朝衛長君撲去,“大舅,你同意我下次跟二舅出去長長見識了?方才不是敷衍我啊?”
“我說長見識, 你能忍住老老實實跟在你二舅身後看他怎麼排兵布陣?”衛長君笑眯眯看著他。
霍去病驚得結巴,“你你你——怎麼又知道?”
“知子莫若父。舅父也是父。”衛長君朝外甥腦門上拍一下,“閒著無事下午踢球去。我給你們當裁判。”
公孫敬聲忙說:“我跟表兄和阿奴一隊。”
阿奴嫌棄:“我不跟你一隊。就你這小身板,破奴一使勁就撞飛了,回頭還不夠照顧你的呢。”
公孫敬聲跳起來要跟他拚命,阿奴不等他到跟前,單手箍住他的脖子。公孫敬聲嚇得一動不敢動。阿奴鬆手,迤迤然回廚房舀洗澡水。
公孫敬聲氣得跺腳:“大舅,你家阿奴又欺負我。”
還不是你找欺負。衛長君心裡這麼想,嘴上說:“回頭我去東邊城裡給你找九個半大小子,叫他們陪你玩兒。”
“我不要他們。”公孫敬聲一臉嫌棄,“傳球都不會。”
衛長君:“每天都有騎兵休息,我給你找幾個騎兵?”
“他們那麼高——”公孫敬聲又擔心了,“我打得過他們嗎?”
衛長君無語又想笑:“有些人還沒去病高,你倒是不擔心打不過他。”
霍去病瞥一眼小表弟:“他知道我想打死他也得給他留口氣。惹到人家,人家可不會心慈手軟。”
公孫敬聲裝的一臉無辜,絕不承認他就是這麼想的。霍去病也不需要他承認,拿著盆去廚房舀水。
趙破奴也拿著他的盆去廚房,然後隨霍去病去浴室。
衛家浴室不如茂陵衛家奴仆用的浴室大,最多能容納四個人四個盆以及一個衣架。公孫敬聲無需沐浴,衛長君就叫霍去病的一個夥伴跟他仨一塊洗,然後又叫其中一人燒兩鍋熱水。
無需洗頭,不過一盞茶的工夫,霍去病等人就出來了。
如今霍去病和阿奴不必跟著韓嫣讀書識字,衛長君也沒由著他倆到處瘋玩。霍去病和阿奴歇一會,等他們的玩伴洗好,他倆就拿著草席前往河邊樹下,給五個玩伴和趙破奴講兵法文章。
公孫敬聲很想跟去,發現表兄右手草席左手書本,阿奴手上更是有筆墨紙硯,小少年扭頭鑽進廚房,“大舅,做飯嗎?我幫你燒火。”
此時做飯,太陽還沒落山幾個小子就得餓得饑腸轆轆。衛長君打算做一些耗時,平日裡懶得做的。比如雞絲涼麵。
衛長君叫小外甥去河邊抓隻公雞,他和麵擀麵條。
公孫敬聲不想吃涼麵:“大舅,可以做燜麵嗎?”
“雞肉燜麵,什麼也不放?”
公孫敬聲想說,可以放土豆。然而土豆才種下去沒多久。豆角還沒開花。可以用來燜麵的菜也還沒長大。去年曬的乾豆角等物也吃的七七八八了。
雖然公孫敬聲不做飯,但他就是知道。蓋因他吃夠了菜葉子雜糧雜麵,翻箱倒櫃找彆的吃食的時候隻找到半缸白米半缸白麵。
“當我沒說。”公孫敬聲走到廚房門外停下,“我們這麼多人一隻雞夠嗎?”
衛長君:“燉著吃一人頂多三塊。撕成肉絲一人能分不少。”說到此,他想起有著悠久曆史的糝湯,“去其他廚房看看有沒有豆腐皮或豆腐乾。”
“炒菜?”
衛長君搖頭:“切成絲倒入雞湯中,加點玉米粉,再打幾個雞蛋,泡一些木耳切成絲,給你們做湯。”
公孫敬聲佩服他舅:“您真會過日子,一點水都不浪費。”
衛長君揚起巴掌。公孫敬聲頓時不敢貧嘴,一邊往外跑,一邊大聲嚷嚷,“我大舅一點不老,還是個血氣方剛的小夥子。”
衛長君頭疼:“他跟誰學的?”
韓嫣倚著門框笑:“靦腆內向的孩子天天跟去病阿奴在一處,不出一年就能皮上天。敬聲跟他們在一塊多久了?也就去病和阿奴不愛帶他玩兒,否則他得狡猾得跟狐狸似的。”
好巧不巧,千裡之外的宣室殿內劉徹也說出了一句類似的話。
劉徹近身黃門鬥膽問:“陛下此話何意?”
劉徹看向在殿外拿著木劍獨自玩耍不哭不鬨的長子:“三年前韓嫣感慨,朕的兒子竟然這麼乖。朕很生氣。朕的兒子怎麼就不能是個乖孩子。長君也曾疑惑,據兒是不是太乖了。那時朕覺著種田不累,他還有空胡思亂想。”
黃門見他停下也沒著急。
果然沒叫黃門等太久,又聽到他主子感慨:“去病那小子調皮,阿奴是個心思縝密又不缺果斷的,朕想叫據兒跟他倆學學。可是長君不回來,說真的,朕不見得管得住他倆。”
黃門詫異,他主子何時變得這麼謙虛:“陛下,您是九五至尊。”
劉徹微微搖頭,“衛家這些人隻聽衛長君的。也不知他怎麼教的。”
“長平侯也是?”
劉徹沉吟片刻:“衛青啊?不是。他小時候衛長君是個半大小子,不懂的教弟弟妹妹。他長大一點被衛媼送去跟他父親。後來他跑回來,衛長君跟平陽侯府騎奴在一塊,兄弟不常見,衛長君有心也抽不出空來。再後來朕不說你也知道,衛長君在秦嶺,他在朕身邊。”
“長平侯本性敦厚?”
劉徹點頭:“他聽長君的,也聽朕的。”說起衛青,他又忍不住搖頭,“要是能把兵法謀略上的才能勻到為人處事上一些就更好了。”
黃門無語,陛下真是不知足,得了這想要那。
“陛下,長平侯八麵玲瓏還是長平侯嗎?奴婢聽人說過,有些人某些方麵出眾,在某些方麵就有有所欠缺。因為他專注某一件事,無暇琢磨彆的。”
劉徹思索片刻:“說得對。說回據兒。長君早年收拾公孫敬聲的時候說過一句,三歲看老。據兒這麼乖,就算朕相信衛家不會成為第二個呂家,可長君和仲卿也不見得能護他到朕的孫兒長大。
“據兒出生太晚,十五六歲成親,等朕的孫兒十七八歲,朕也有六七十了。長君都說人道七十古來稀。朕能看著孫兒長大嗎?”
黃門詫異:“陛下意思大公子那等神奇的人——”後麵半句黃門不敢說出口,像是詛咒衛長君。
劉徹:“聽他的意思很難。”看到兒子停下,劉徹招招手。小孩兒快速跑過來,到跟前行個禮才上前。
要是彆人家的孩子,劉徹不喜歡孩子父輩也會忍不住誇一句。可他兒子不能如此,也不該如此,“據兒,累不累?”
“不累。”小孩頂著滿頭大汗乖乖說出來,劉徹卻希望他撲到懷裡,像霍去病纏衛長君一樣,趁機討要各種好處。
想到霍去病和衛長君,劉徹忽然想起一件事,一邊把兒子抱到腿上給他擦汗,一邊對黃門道,“很多年前,那時候據兒還沒出生,看到去病不是想上樹就是想下河,朕替長君頭疼,曾跟他說過,要是朕有個兒子,可不能像去病那樣。”
黃門看向小皇子,“大公子是不是說,真是個乖孩子,您反而更愁?”
劉徹沒有回答,而是低頭打量滿臉通紅的兒子:“據兒,渴嗎?”
“不渴。”小孩微微搖頭。
劉徹抬頭看黃門,忍不住想歎氣。機靈的黃門拿起水壺,“小皇子,陛下渴了,您陪陛下喝一杯?”
小劉據乖乖點頭。
黃門遞給他一杯,小孩先給劉徹。劉徹欣慰,越發頭疼。黃門越想笑,陛下也有今日,難得啊。
“小皇子,這是你的。”黃門遞到小劉據手中。
小孩接過去,咕嚕嚕一口氣喝完。
黃門又給他倒一杯,小劉據望向他父皇,“父皇怎麼不喝?”
劉徹硬著頭皮灌下去。小孩把他那杯遞給劉徹。黃門知道他主子不渴:“小皇子,奴婢再給陛下倒。你喝吧。”
小孩喝完把杯子遞給黃門。黃門知道他不喝了。
劉徹抿一口抬手給黃門,黃門不等小孩看清杯中還有沒有水,他就趕忙把茶壺杯子撤下去,令小黃門送來點心。
劉徹拿一塊掰兩半,給兒子一半,“據兒,想不想大舅?”
衛長君離開長安那年,劉據虛歲三歲,不滿兩周歲,哪還記得衛長君是黑是白啊。不過衛子夫時常跟兒子說,他不止有個會打仗的二舅,還有一個會種田的大舅。
去年冬日,劉徹給椒房殿兩石土豆。衛子夫叫膳房做了炸土豆條,做了土豆絲餅,還有小雞蘑菇燉土豆。用飯的時候衛子夫告訴兒子,土豆是他大舅種的。天下獨一份。還有他蓋的軟軟的褥子,也來自他大舅。
劉據不想大舅,但對大舅很好奇:“大舅在哪兒?”忍不住往四周打量。
劉徹:“你大舅還在朔方。若是想他,朕可以替你寫封信,問他何時回來。”
五歲的劉據已經知道他父親乃九五至尊,天下萬民都得聽他父皇的。劉據奇怪:“父皇不可以叫大舅回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