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長君看向霍去病:“你呢?”
“千層餅剛做出來好吃。明早放鍋裡熱一下,還不如白麵炊餅香。”霍去病搖頭,“我更想吃大舅蒸的圓圓的大炊餅。”
天氣炎熱,衛長君不想動,問霍去病的五個夥伴:“你們怎麼看?”
鏊子案板是他們拿的,還能怎麼看,自己動手。
衛長君見他這麼懂事,也不好全讓他們做。沉吟片刻,決定盯著他們用鏊子做千層餅,而他用鍋煮雜糧粥,然後鍋上放籠屜,蒸加了菜和豬油的油餅。
油餅熟得快,一張千層餅沒做好,油餅就熟了。阿奴早早搬來茶幾,霍去病拿來筷子和饃筐,阿奴把餅炒出來,霍去病用小刀切成小段。
餅裡不止有菜,還打幾個雞蛋。公孫敬聲從側麵看,淺麥色餅裡有綠的青菜黃的雞蛋,很是誘人,他忍不住舔了舔嘴角,試圖伸手。
霍去病準備到另一邊看看千層餅,見狀朝他屁股上踹一腳:“不怕燙掉你的手。”
公孫敬聲一臉委屈:“我就是看看也不行?”
霍去病瞪他:“我頭一天認識你?”
小少年不敢犟嘴。
霍去病用筷子托著千層餅放茶幾上的菜板子上,切成三角小塊。他剛切好,圍上來許多孩子,有男有女,最大的不過七八歲。
十來歲的少男少女懂事了,縱然眼饞好奇也不好意思過來。
霍去病看向他大舅。
衛長君:“不要問我。你們要在外麵吃的。”
霍去病終於理解他舅以前為何提醒他在屋裡吃,不許學關東來的貧民,端著碗去路口或樹底下用飯。
“這也不是什麼稀罕物吧。”霍去病給自己找補。
小麥粉磨好得過篩,很是麻煩。每個大廚房都得做幾百人飯菜,壓根沒空也沒心思一點點過篩篩麵。因此除了衛家人,幾乎沒人吃過白麵。
縱然有白麵,油餅做起來也麻煩,單單擀麵皮就能累得所有廚子直不起腰。
韓嫣失笑道:“你是吃慣了覺著尋常。”
霍去病其實知道民間苦,他也知道關東貧民的孩子怪可憐的。可他餓了,想先嘗嘗啊。
“去病!”衛長君叫他。
霍去病不再猶豫,把他切好的三角形餅一分為二,小塊給更小的孩子,大塊給年齡偏大七八歲的孩子。
一人分到一塊,衛長君叫他們回大廚房等著用飯。
孩子們時常聽到長輩們誇衛長君。有人說他善良,有人讚他聖人在世。有人感慨世上怎麼會有大公子這樣的人,不止叫太守教孩子識字,還叫霍去病和阿奴教騎射等等。聽得多了,小孩子也認為他們得聽話,不能叫大公子失望。
小孩也很容易滿足,得到想要的,蹦蹦跳跳回家去。
霍去病詫異:“這麼好打發?”
阿奴:“以為人人都跟一樣非得吃飽才行?”
“我才不——”霍去病突然聽到陣陣馬蹄聲,“大舅,不好,匈奴來了。”
衛長君手一抖,擀麵杖掉到地上,站滿了塵土。
韓嫣二話不說往家跑。
阿奴命趙破奴跟上他去拿弓箭。
衛長君回過神來隻覺著頭疼:“站住!”
所有人停下,包括想去喊人的霍去病,然後齊刷刷看向衛長君。
衛長君拿起擀麵杖遞給趙破奴:“回家洗洗。”
“都什麼時候了?”趙破奴震驚,“您還想著吃?”
衛長君很想給他一擀麵杖:“陛下日前來信,我弟一戰不止抓到匈奴小王,還俘虜一萬多人,弄到千萬頭牲畜。匈奴元氣大傷,不養精蓄銳,這時候來此地做什麼?找死嗎?”
眾人回過神。
霍去病:“我去看看。”
“馬!”衛長君提醒。
霍去病和阿奴朝南跑去。
約莫一炷香,霍去病和阿奴回來,滿臉喜色。
衛長君擦擦手起身,“說說吧。”
“聲音那麼大,跟地龍翻身似的,不止是馬蹄聲,還有很多牛羊騾子聲。”霍去病用濕布擦擦手,拿一塊不甚熱的油餅,“他們到城門口了。”
衛長君:“你二舅?”
“二舅手下的一個蘇建的將軍帶兵送來的。我粗粗看一下得有三四萬頭。”
韓嫣震驚:“這麼多?”
衛長君:“跟千萬頭比起來九牛一毛。”
“可是我們不不止有牛羊驢,還有兩千多匹軍馬要養。再來三四萬頭,我們拿什麼養?”
衛長君:“這事回頭再說。去病,吩咐大廚房準備飯菜款待辛苦征戰的兵將。韓兄,你我該去迎接他們。”
韓嫣又想說什麼,隨著蹄聲越來越近,他又咽回去,“算了,回頭再說吧。”
衛長君總覺著他要是不說,韓嫣今晚都睡不著:“我之前告訴大夥兒走前把地分了,一人兩畝耕地,一家一畝葡萄和菜地以及兩畝苜蓿地。沒提牲口。你問我決定怎麼分,其實我也不知道。馬不可能給他們。雞鴨鵝好分。幾十頭牛,給誰不給誰都容易出事。
“如今有了幾萬頭牲畜,明日就能分。我們養的豬牛羊和葡萄地歸太守府,再給你們百畝耕地和百畝苜蓿地。我走後太守府也能做到自給自足。無需巡邏的駐軍有事可做,也不必擔心他們閒著鬨事。
“做紙作坊和窯廠也歸太守府。回頭你給他們發工錢。主父偃再來找你要瓦,叫他出錢買。這個錢可以買油鹽醬醋衣物。葡萄酒賣的錢正好用來修補房屋或添弓箭刀槍。你看這樣行嗎?”
韓嫣點頭:“安排這麼周到,考慮這麼周全,如何不行。”
那日衛長君告訴眾人他要走的時候,韓嫣心慌,晚上還做了一個噩夢。他一直沒敢告訴衛長君,怕衛長君嘲笑他,也怕衛長君拖到明年再回去天子震怒。
如今得了他這番話,韓嫣踏實了:“你說我還得在此待幾年?”
“最多不過五年。你和陛下自幼相識,感情甚篤,陛下也怕此地變成你的。”
“陛下了解我。”
衛長君:“可他是帝王,有私心也不會拿江山國土開玩笑。”
韓嫣看到幾十名身著甲胄的兵將朝他們飛奔而來,但不見牲畜。他感到奇怪,把嘴邊的話咽回去。
他和衛長君又往前幾步,那些人勒緊韁繩,抬腿下馬,齊刷刷拱手道:“韓太守,大公子。”
韓嫣不由得看向衛長君,這些人真是訓練有素啊。
衛長君也注意到了,同時下馬,同時向他行禮,仿佛演練了上千遍。
衛長君看向打頭的這位:“平陵侯遊擊將軍蘇建?”
年輕的將軍抬頭來:“大公子知道我?”
“去病方才都告訴我了。怎麼隻有你們幾十人?”
蘇建:“牲畜太多,我叫人在城外等著,擔心都過來驚著大公子。”
“原來如此。”衛長君點頭,“朔方城不大,突然來了這麼多牲口,確實不知道放哪兒。”對韓嫣道,“你叫人過去看著。”朝身後招招手。
阿奴跑過來。
衛長君叫他帶蘇建等人去宿舍歇息洗漱。
蘇建是個以“服從命令為天職”的軍人,衛青叫他把牲畜交給衛長君,他見到衛長君任務就完成了。所以二話不說,隨阿奴前去休息。
城外離朔方好幾裡路,衛長君借蘇建的馬,先騎馬到城外。
蘇建等人過來並沒有引起朔方軍民注意,誤以為他們巡邏歸來。當此地駐軍趕著黑壓壓幾萬頭牲畜入城,除了巡邏當值的軍人,無論男女都跑出來,包括前年隨衛長君到此的俘虜。
衛長君問其中一個匈奴人:“看著這些牲畜眼熟嗎?”
匈奴人小心翼翼地回答:“好像小人家鄉養的。”
“我弟仲卿前些日子出擊匈奴,找到你們右賢王駐地。這是右賢王部牲畜。這隻是很小一部分,總得有千萬頭。”
許多匈奴人難以置信目瞪口呆。
衛長君:“如果我沒猜錯,這是右賢王部所有牲畜?”
這些匈奴人從未見過右賢王,但大概知道右賢王部有多少財產,無不點頭。同時也不禁慶幸他們早早決定在此安家。
衛長君又說:“如今我可以告訴你們,往北三百裡都很難再見到匈奴人。”
一眾匈奴人由衷說道:“衛將軍真厲害。”
“如今已是大將軍。陛下已派特使軍中拜將,不出意外他此刻該收到大將軍印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感到震驚,包括此地駐軍。
衛長君看向那些匈奴人:“以後可以安心在此生活了吧?”
“我們從未想過逃跑。”一眾匈奴人趕忙解釋。
衛長君笑道:“有沒有想過你們自個清楚。你們不善耕種,我不信掰玉米撿紅薯的時候心中沒有怨言。誠心在此安家,看上哪個姑娘,我幫你們說和說和。希望走之前還能為你們辦一場婚禮。也不枉我在朔方近三年。”
有女子忍不住問:“大公子叫我們嫁給他們?”
衛長君:“我希望你們和睦相處。他們有些人是殺過漢人,而漢軍也殺過匈奴人。他們心中沒有仇恨,你們也該放下芥蒂。再說了,你們敢隨我到此,我認為你們都稱得上女中豪傑,巾幗英雄,還怕他們?”
有人笑著調侃:“大公子,您不該種地。您要是上戰場,隻憑這張嘴也不必動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