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長君:“隻懂皮毛。”
大鵝“嘎”一聲,衛長君嚇一跳,循聲看去,小外甥樂得哈哈笑,衛伉躲到他身後,看著往地裡狂奔的鵝興奮地驚呼一聲。
衛長君頭疼:“據兒,不許欺負鵝。那些鵝是留著下蛋的。”
“我不吃鵝蛋。”劉據嫌鵝蛋腥味重。
衛長君大聲說:“我吃!”
小少年不敢欺負鵝,扔下竹竿,拉著弟弟過來。衛長君拿出手帕給他擦擦額頭上的汗:“熱不熱?”
小孩點點頭,看到案幾上切成小條的黃瓜,伸手就去抓。手伸到一半縮回來,伸到舅舅眼前:“臟。”
三伏天即將到來,太學都快放假了,劉據自然不能再穿長衣。衛長君給他和衛伉換上短褲端衣,腳上也穿著清涼的草鞋。衛長君不必擔心他們弄臟衣裳弄濕鞋,指著溝裡的水:“自己洗去。”
“不要。大鵝洗澡的水好臟。”小劉據嫌棄。
坐在大門另一側果樹下剝棉花的曹女起身:“太子,奴婢去給你打水。”
“快去!”小孩揮手。
衛長君衝大侄子招招手。衛伉靠著他另一條腿,奶裡奶氣地喊:“大伯。”
衛長君也給他擦擦汗:“想不想吃西瓜?”
小劉據猛地轉向他大舅。
衛長君:“我之前叫你不許欺負鵝的時候,你聽了嗎?”
劉據一眨眼,倒打一耙:“大舅聲小,我沒聽見。”
竇嬰服氣:“太子,陛下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可不敢胡說。”
“沒有胡說。”劉據理直氣壯。
衛長君捏捏他的小臉:“也不知道你皇帝老子日後會不會後悔把你送到我這兒來。”
虛歲才七歲的小太子沒聽懂。
竇嬰:“隻怕已經後悔了。”
劉據不禁問:“後悔什麼啊?”
衛長君不答反問:“據兒,在大舅家好玩,還是宮裡好玩。”
這個問題衛伉都知道:“大伯家。”
衛長君:“在大舅家習慣了,還想回宮嗎?”
劉徹不舍得訓兒子,衛子夫擔心她一個婦道人家把儲君教歪了,劉據在椒房殿的時候她從不講大道理,也不會追問兒子學了什麼,以至於劉據很喜歡父母。
劉據偶爾跟衛長君提到想父母了,衛長君也不會罵他“白眼狼”。所以小孩想都沒想就說:“想啊。”不待衛長君開口,“父皇和母後為何不能跟我一起來啊?”
衛長君:“你父是皇帝,天下大事需要他。在這裡住下,百官有事稟報找誰?宮裡大小事都得你母親盯著。你母親到這兒,宮中還不得大亂?”
“可以交給黃門啊。”
衛長君搖頭:“你母親不盯著,他們會偷懶。好比我叫你練字,一會兒沒看見,你就在紙上亂畫。”
小劉據扭著身子不許他說。
衛長君把大侄子抱到腿上:“伉兒,城裡很熱,到城裡熱得難受就叫人送你過來。我知道伉兒也想母親,等天不熱了,就在城裡多陪陪母親。”
衛伉不懂為何城裡熱大伯這兒不熱,但他知道聽大伯的沒錯。
衛長君見曹女端水出來,把他放地上。
劉據見狀朝曹女跑去,一邊洗手一邊問:“大舅,我可以和伉兒一塊來嗎?”
“可以。但是不許鬨著要父皇母後。他們不可能來此陪你避暑。”
小劉據嘀咕:“為什麼不可以啊。”
竇嬰:“因為世上沒有兩全其美的事。”
這樣的道理劉據就是聽懂了也不想懂,小嘴巴嘟嘟囔囔一會兒,擦擦手抓起黃瓜,開開心心吃起來。
衛長君叫曹女把靠在樹上的草席攤開,兩個小的跪坐在席上吃。不想吃了就趴在席上玩兒。
看著他倆天真快活的小樣,竇嬰夫人不禁說:“以後長大了會很懷念在你這兒的日子吧。”
衛長君前世童年很快活,隻要他老老實實做作業,他父母才不管他去誰家寫字,跑去哪兒寫。
玩的忘記回家吃飯,父親或母親氣得大吼大叫,祖父祖母疼長孫,反而會數落他父母,你們跟人打牌嘮嗑的時候沒忘過做飯嗎。父母敢反駁,祖父母會細數他們年輕的時候乾過什麼。
今生衛長君前二十年的日子沒有任何色彩,昏暗無望。衛長君有原身記憶,想想前世,再想想今生,他希望衛家孩子童年都能像他前世一樣快樂。
衛長君扯出笑意說:“這麼小的孩子,跟他們講《禮記》也聽不懂。再說了,據兒不用上戰場,沒必要一天練幾個時辰弓箭。伉兒五歲,跑快一點能摔著,不玩兒能做什麼。”
兩個小的看向衛長君。
衛長君:“老夫人意思再給你們加一些功課。好不好?”
兩個小的齊刷刷搖頭,然後一起瞪竇嬰夫人。
衛長君叫曹女給他找兩尺細麻線。
曹女到屋裡就找到了:“郎君要這個做什麼?”
衛長君看著小外甥和大侄子你推我一下,我給你一巴掌很是無趣。天氣炎熱,他倆也不想踢球,也不能再由著他們禍害雞鴨鵝,衛長君就想到翻花繩。
衛長君先弄出花來,叫曹女撐著,然後他翻到自己手中。曹女驚訝:“郎君怎麼做的?”
“你撐著。”衛長君又遞給她,這次翻慢一點,“看清楚了?”
曹女要試試。
幾次不成,曹女泄氣,兩個小的被吸引過來。衛長君叫大外甥撐著,小外甥看,他來翻。劉據手巧,衛長君來回三次他會了。
隨後小少年把繩子拿走,拉著表弟坐下,叫表弟給他撐繩。
衛伉乖巧,當真撐著花繩看著他翻。
竇嬰不禁搖頭:“我之前說錯了,不像先帝。但也不想你們兄弟幾個。”
衛長君脫掉草鞋,用腳輕輕踹一下大外甥的背:“弟弟好欺負也不能這麼欺負。”
小少年有一點點羞愧:“沒有欺負弟弟。伉兒不會,我翻給他看。伉兒,你會了嗎?”
撐了一盞茶的工夫,就是傻子恐怕也學會了。何況衛伉不傻。
劉據把繩翻到自個手裡:“伉兒,試試。”
衛伉翻到手裡,高興地笑了。劉據雙手捂著他的小臉:“表兄對你好吧?”
衛伉點頭:“教我翻玩兒。”
竇嬰不禁捂臉。
他夫人張口結舌,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麼好。
隨後夫妻二人看衛長君,你也不說點什麼嗎。
傻人有傻福,好比衛仲卿。
換成彆人,劉徹聽到“寧乘”出的主意,第一反應一定是其想陷害王夫人。換成衛青,劉徹隻想到他不長腦子。
這話叫外人聽來去,隻怕會認為劉徹被衛家人下了藥,堂堂大將軍怎麼可能無腦。
七歲的劉據能聽懂很多話,當著他的麵,衛長君可不敢說實話:“伉兒像據兒這麼調皮,攆鵝的時候就爭起來了。不可能一個攆一個看。”轉向竇嬰:“敬聲跟去病玩不到一塊去,也跟阿奴玩不到一塊去,跟霍光極好。您老可知為何?”
竇嬰指點過霍光一段時日:“敬聲說傻話,霍光也不會說他傻。”
一老一少閒聊的時候,霍光提過一句,敬聲不傻,心思乾淨,不會多想。
衛長君搖頭:“秉性。”
竇嬰夫人聽糊塗了:“不是秉性相投處的更好嗎?”
衛長君:“那是喜好,比如都喜歡蹴鞠,都喜歡追鴨子攆鵝。脾氣相似在一起隻會是針尖對麥芒。”頓了頓,“也有例外。兩個人互相體諒。”
竇嬰夫人笑了:“這說得怎麼跟夫妻似的?”
“夫妻關係有家庭文書約束。友人之間沒有。想要長長久久維係起來比夫妻關係難多了。”衛長君問竇嬰,“您老還有幾位友人?”
稱得上至交好友的,竇嬰一個沒有,不是都死了,而是隨著他離開朝堂越久,關係越淡,直到變成點頭之交。
竇嬰忽然發現衛長君也沒朋友。這麼多年來走得近的隻有韓嫣一個。
“長君,你有沒有想過找幾個朋友?”竇嬰捶捶腿,“我這把老骨頭,估計沒幾年了。這次說的是真的。韓嫣不定什麼時候回來。”
衛長君:“您還怕我寂寞?”朝倆小的看一下。
竇嬰:“他倆長大,阿奴和破奴的孩子也該出生了。可你到那時候四十多了,哪有精力幫他們看小的。”
衛長君算算時間,到那時霍去病二十三四歲,也不知道會不會生病。要是得病一場,他就替霍去病請兩年假,帶著外大外甥遊山玩水去。
嘟嘟隻能續命,不能保證霍去病活蹦亂跳地到壽終正寢。
“屆時陛下肯定忍不住出去。我跟他一塊也省路費了。”衛長君笑道:“即使陛下不想巡視天下,我也會攛掇他上泰山去東海。”
竇嬰脫口道:“封禪訪仙?”
衛長君愣了愣,笑得直搖頭:“陛下唯有親眼看過才能相信神仙可遇不可求。”說到此,突然想到鉤弋夫人,無論如何他得活到鉤弋夫人出現那年,就算劉徹忍不住把其納入後宮,他也得拆穿她的小伎倆。
什麼堯母門,論給自己造勢還得是古人。
竇嬰:“陛下會恨你的。”
“頂多恨三天。”衛長君不擔心,“不理他就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