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這一年的初雪來得格外早。
季淮初開車兩個小時, 去郊外接齊憫慈。
齊憫慈在那邊參加一個藝術展,她把自己的藏品都拿出來了, 每一張, 包括畫框亞克力板上麵勾勒的人物。
那幾乎是一種怪誕的並不美觀的“藝術”。
她請了一個裝置藝術家來配合她的展出。
她把遊夜那幅房間的瑪卡裡亞作為展出的中心,還原出了一個真實的畫中的“房間”,逼仄的黑暗的屋子, 高得看不到儘頭的穹頂,還有那微弱的一束光。
現實裡的房間沒有人物,人物投射的地方放了一把紅木的椅子, 每個參觀的人都可以坐上去感受一下。
那光好像是希望, 又好像是絕望。
每個人的感受都不大一樣。
因為每個人的經曆不同。
齊憫慈覺得對於遊夜來說那可能是通往異世界的路燈, 是向死而生的指引。
可對齊憫慈來說,那束光的確是希望, 儘管很渺茫,從高不見頂的地方透射過來,在她麵前打下一小片亮斑, 看起來微弱到讓人難以注意, 可卻真切照亮了她。
她已經很少再想起過去了,鄭醫生說:“有句俗語叫身在福中不知福,雖然並不算一句好話,可一個人幸福的時候確實是不太會考慮幸福這件事的,我很早就說過, 當你不在再思考生存意義的時候, 或許就是你找到生命意義的時候。”
齊憫慈仍舊不覺得自己找到了。
但或許沒答案本身就是一種答案。
這個展出已經好幾天了, 季淮初已經看過了,所以今天他沒有進去,隻是把車停在展館外等她。
會展中心前的廣場, 有不知道哪個學校的大巴,年輕的少男少女穿著校園從展館走出來,歡聲笑語中,齊憫慈安靜地穿行,季淮初降下車窗目視她走過來,寒風鑽進來,衝散暖氣,雪花也隨著氣流舞動,悄聲沒入車裡。
她在車前站定,彎腰朝裡看,因為冷,她微微眯著眼睛。
季淮初覺得齊憫慈沒有怎麼變,永遠是一副淡漠涼薄的樣子,但又總覺得她變了好多,像是冰冷的瓷器,變成了玉,雖然看上去都是冷的,可觸手生溫。
鈴鐺從後座猛地探頭:“Surprise!”
餅乾本來也努力地藏著,看到小主人躥起來,它也忙趴在那裡和小主人肩並肩,微微仰著頭,一臉驕傲。
這個品種的狗狗,總是一副微笑臉,和小朋友站在一起,顯得特彆可愛。
齊憫慈也忍不住笑了。
她伸手過去,揉了揉女兒的頭,看到餅乾期盼的眼神,她也伸手揉了揉餅乾的頭,然後才鑽進副駕駛。
車窗合上,暖氣回攏。
季淮初抓過她的手放掌心裡搓了搓,問:“今天累不累?”
齊憫慈搖頭:“不累。”
大概覺得自己的回答有些簡短,於是她主動說了句,“今天遇見了一個小朋友,比鈴鐺大一點,她追著喊我媽媽。”
季淮初好奇:“然後呢?”
“然後我就帶她去找媽媽了。”齊憫慈看著他,一臉“還能怎麼辦?你是不是傻”的表情。
季淮初忍不住笑起來,點點頭:“那我們寶貝很棒哦。”
大概小孩哄多了,說話都帶著一股哄小孩的味道。
齊憫慈卻並沒有覺得不妥,她甚至認真地“嗯”了一聲。
就好像覺得他做什麼都是對的。
大概也覺得自己真的做得不錯。
她其實愛心欠奉,但大概有了鈴鐺,也有了些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心情。
而且“做個好人”的感覺並不差。
她和這個世界的羈絆,變得越來越多了,但她並不排斥。
車子停在老宅,下車的時候,吳媽過來迎,笑道:“淮初和憫慈回來啦?唉喲,還有我們小鈴鐺和小餅乾。”
鈴鐺叫了聲:“吳奶奶。”
餅乾也跟著“汪”一聲。
進了客廳,葉蓉正在和老季商量公司下一季度的計劃。
鈴鐺奔跑者撲進奶奶懷裡,拉長音調撒嬌著叫:“奶奶!”
“哎,”葉蓉大聲地回答,然後笑起來,抱著孫女親了又親,“鈴鐺都不想奶奶,這麼久了都不來看奶奶。”
鈴鐺掰著手指頭,很認真地算了一下,扁嘴道:“才四天。”
爺爺把她拉過去,“不跟你奶奶說話,她不講理的,到爺爺身邊來,跟爺爺說說最近在都在做什麼。”
餅乾在屋子裡撒歡,這邊跑跑那邊跑跑,顯得很忙碌的樣子。
吳媽在準備晚飯。
季淮初牽著齊憫慈的手,坐在了母親對麵。
葉蓉摘了眼鏡,身子坐直了些,有些彆扭地問齊憫慈:“展出還順利嗎?”
齊憫慈也有些拘謹,點頭:“嗯。”
她頓了頓,又說:“很順利。”
像個乖巧文靜的晚輩。
葉蓉也“嗯”一聲,“順利就好。”
季淮初覺得這兩個人再聊下去可能要互相冰凍了,於是轉而去和母親聊起公司下個季度的計劃。
齊憫慈鬆了口氣,抬手把餅乾招過來,有一搭沒一搭地給它摸摸頭。
她現在還是抗拒小動物,她隻是和餅乾熟悉了。
這是鈴鐺的好朋友,所以她也可以把它當做朋友,就好像季淮初愛她,他的媽媽儘管無法接受她,但還是在試著接納她。
人的感情,真是很複雜。
愛情、親情、友情,糾纏在一起,每個人身上都好像被無數的絲線纏繞著連接在一起。
很奇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