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劉老太跟剛子媳婦唱起戲來的時候, 隔壁王家媳婦就被孩子們拉著出來遠遠瞧見了。
王媳婦有些拿不準主意,按理來說她是該去幫青梅的,畢竟青梅是他們屯的人, 還因為青梅連夜去逮到了五個什麼逃犯, 讓他們每家每戶都多分了不少肉。
可劉老太在大崗屯裡也是出了名的不好惹, 王媳婦就怕自己過去了也幫不了忙, 回頭還要被劉老太記恨著見天兒到她家門口來罵人。
挨罵的人要是想要還嘴甚至動手,這老虔婆還能直接往地上一坐打滾撒潑讓人賠了東西才肯罷休。
正當王媳婦猶豫不決的時候,就看見了青梅上前一手一個舉著就走,當場就驚呆了王媳婦。
王媳婦的幾個孩子也是看傻了眼, 回過神以後就興奮得哦哦哦地叫,甩開膀子就衝了出去。
去乾啥?跟著青梅他們肯定是不敢的, 可是他們能去找狗子玩兒!
青梅沉默寡言總是冷著臉,屯裡的小孩子都有點怕她,不過小孩兒們也發現了,要是他們是去找狗子玩,又不欺負狗子的話,可怕的青隊長就會當他們不存在。
王媳婦想得更多, 嚇完了就是擔心, 這劉老太怕是要訛上青梅了。
青梅還是太年輕了, 不就是被罵幾句嘛,也不會少塊肉。
這麼想著,王媳婦趕緊轉身躲進了屋裡,就怕劉老太鬨騰的時候看見了她, 把她也給記恨到心裡去。
到了屯子的主道小馬路上,青梅就把兩人給放到了地上。
她放得倒是挺輕的,奈何剛子媳婦跟劉老太已經渾身軟爛泥了,根本站不住腳,順勢就都坐在了地上。
地上還有一層雪,坐著可不咋舒服。
有人看見了,不由好奇地伸長脖子直往這邊瞅。
終於落到了實處,剛子媳婦跟劉老太看向彼此,下一刻就抱到一起哇哇大哭起來。
青梅甩了甩胳膊,發現這兩人哭聲忽然一停,不由覺得有趣,於是就站在旁邊時不時甩一下胳膊,還圍著兩個人打轉。
這下剛子媳婦跟劉老太哪還敢哭啊,戰戰兢兢抱在一起,哭嗝都努力憋著不敢打,跟兩隻瑟瑟發抖的鵪鶉似的。
看了一會兒,發現兩人不表演忽然大哭忽然停止的戲碼,青梅覺得無趣,略帶一絲遺憾地轉身走了。
走出去幾步遠,隱約聽到身後兩人深呼吸好像是要扯開嗓子重新開哭,青梅又嗖一下轉身,眼睛亮晶晶隱藏著期待地重新看向兩人。
剛子媳婦還好,畢竟人還年輕,被空氣噎了一下很快就緩了過來。
劉老太卻被空氣嗆得咳嗽起來,咳得那叫一個撕心裂肺震天動地,喉嚨裡還發出哢哢的聲音,就像有口老痰堵在那裡即將被咳出來。
青梅從鼻子裡無聲歎了口氣,徹底沒了圍觀的心情,總算回身抬腳走得乾脆利落,不多時就走遠了。
平常時候跟這個二姑婆感情說不上多親密,可現在剛子媳婦就是想要抱個啥東西才能安心。
剛子媳婦抱著劉老太,聲線都抖成波浪花了,“二、二姑婆,這還是人嗎?”
真不是惡鬼附了那丫頭的身?
剛子媳婦今年已經三十多歲了,當初十幾歲就嫁到嘎子村,也算是看著青梅長大的。
那可是滿村裡最受人欺負的小可憐,在嘎子村,你不強勢,就要被人欺負。
像老青閨女這樣沒娘護著爹也不管的可憐蟲,真就是誰來都能踩一腳取個樂子。
剛子媳婦真的很難相信那樣一個小丫頭片子,竟然能變成現在這樣。
劉老太則是暗暗後悔,可她這人骨頭硬了大半輩子了,哪能承認後悔這個話啊。
身為嘎子村出來的女人,就不能有服軟認輸的時候!
劉老太在心裡發狠,好歹重新振作起來,一把掀開抱著她的侄兒媳婦,哆嗦著兩條老腿踉踉蹌蹌站了起來,“剛子媳婦,你現在就回嘎子村,把你男人還有我哥哥弟弟侄子們都叫來,就說老青家的死丫頭把我打壞了,都擱炕上起不來了!”
原本劉老太是想說都要擱炕上準備辦後事了,可嘴滑溜到了嘴邊又覺得這話忒晦氣,不能真個說出嘴,免得被閻王爺聽到,真給勾魂的小鬼兒給惦記上了。
剛子媳婦有些遲疑,覺得青梅看起來可不像是以前二姑婆對付過的那些人,“二姑婆,這真能成嗎?那丫頭不是什麼英雄嘛,跟公社領導還有公安局裡的人可都相熟著呢。”
劉老太沒好氣地瞪了剛子媳婦一眼,怪她儘說啥大實話,都說得她有點不敢這麼乾了!
可瞪完了,兩個人對視一眼,都在彼此眼裡看見了慫勁兒。
劉老太嘴巴子硬,梗著脖子喊,“愣著乾啥?快扶我回去,待會兒你就回嘎子村叫人,我就不信了,俺們那麼多大老爺們兒,能都叫她一手一個給…扔…出來?”
話說到尾巴上,反而越說越沒底氣,最後倆字兒都把鏗鏘有力的狠話說成了軟綿綿的遲疑問句。
劉老太有些惱火了,掐了侄兒媳婦一把,顛著大腳丫子惱羞成怒地嚷嚷著讓她趕緊把自己扶回去。
“要不是你力氣小,就該直接把昏迷不信的我給背回去!”
還要背著滿屯子繞一圈才得勁兒!
劉老太把大半個身子的重量都壓到了剛子媳婦身上,壓得瘦成精骨人的剛子媳婦差點摔倒。
好容易把人給扶穩了,剛子媳婦偷偷撇嘴,心說你以為誰都能跟老青閨女那樣子?
一手一個舉起來胳膊都不帶打顫的,那還是人嗎?根本就不像人!
剛子媳婦越想越覺得有道理,心裡怕得很。
等把劉老太給扶回去交給了劉老太的兒子兒媳們,剛子媳婦連忙挎上自己的籃子,都不敢等劉老太的兒媳給她裝肉了,幾乎就是小跑著離開大崗屯的。
剛準備去劉老太屋子裡詢問一下婆婆給不給剛子媳婦拿肉的兒媳婦看著剛子媳婦迅速消失的背影,不由納悶。
婆婆家的這個侄兒媳婦,哪次來不是盯著家裡的肉啊糧食啥的挪不動步?
咋這回跑得這麼快呢?
劉老太早年喪夫,就得了江得貴一個兒子。
江得貴三十歲出頭,算起來也是江紅軍他們的親戚,不過已經出了五服,關係並不如何親近。
早些年劉老太跟秋老太一樣喪夫,兩個人的兒子也一般大小,少不得就要暗暗比較。
秋老太帶著許大河嫁了趙三明的爹,當時劉老太可沒少嘀咕秋老太守不住,還說什麼秋老太的男人知道自己頭上戴了綠帽,保不準晚上要去找這一家子說道說道。
總之就是一些難聽的話,秋老太性子又軟,並不敢跟劉老太正麵對上,知道被說了這些難聽話也隻能自己在家偷偷抹眼淚。
可誰知道劉老太其實是心裡嫉妒秋老太啊,同樣都是帶著拖油瓶的寡婦,劉老太想找個男人都找不到,那哭哭啼啼啥也乾不了的秋老太卻能找到趙老大那樣的好男人。
過了幾年,秋老太第二個男人也沒了,劉老太可很是高興了一陣子。
可惜轉頭人家十四、五歲的大兒子就頂天立地撐起了一個家。
她自個兒的兒子呢?嗐,還在那裡跟屯裡小娃娃一起撒尿玩泥巴呢!
劉老太自認在彆的方麵完壓秋老太,可在唯一的兒子身上卻總是輸。
許大河自己撐起了家不說,還自己娶了媳婦生了倆兒子。
她兒子三棍子打不出一個響屁,老大個年紀了還是她拿了棺材本兒廢了老大勁才娶回來一個兒媳婦。
結果兒媳婦也不爭氣,這麼多年了竟然就得了倆丫頭,可氣得劉老太恨不得蹬腿閉氣兒得了。
秋老太有個不成器的小兒子,結果愣是拿一塊臘肉就換回來這麼個能乾媳婦。
劉老太躺在炕上,越想越氣,氣得胸脯起起伏伏越發厲害。
這樣子嚇得話不多還有點呆的江得貴都怕得不行,連忙喊娘,“娘,你咋地了?哪兒不舒服啊?娘你倒是說話呀!”
“是啊娘,有啥不舒服的一定要說出來,就算是砸鍋賣鐵我跟得貴也要送你去醫院!”
得貴媳婦也在旁邊著急,其實心裡是巴不得這老婆婆趕緊蹬腿兒,免得成天騎在她頭上拉屎撒尿。
可心裡想的,麵上肯定得著急心焦,要不然等老婆婆緩過氣來,鐵定要跟她算賬。
劉老太兩口子圍著劉老太嚷嚷,把劉老太吵得頭昏眼花,沒好氣地一把推開兒媳婦給她順胸氣兒的手,一骨碌坐起來,“我能有啥事,說了你們能乾哈?我說我被趙三明家的娘們兒打了!你們是不是要去給我打回來?”
江得貴跟媳婦麵麵相覷,沒說話,可神態中含著無奈,顯見是覺得娘又要訛人了。
江得貴是老實人,得貴媳婦雖然對老婆婆不滿,心裡也有點小九九,可並不喜歡去害人家。兩口子對劉老太訛人的行為是很不讚同的,甚至覺得很丟臉。
畢竟大家都是在一個屯裡生活了好幾輩兒的人,劉老太這樣,不就是在跟人交惡嘛。
她倒是啥都不怕,以後一蹬腿啥也不用管,可他們的娃娃後代還要繼續在屯裡生活,以後把大家都得罪光了,萬一家裡出個什麼事,誰願意搭把手幫忙啊?
劉老太還能不知道自己兒子兒媳是啥樣的人?
一看兩人的表情,就知道二人想的啥,登時氣得直拍炕,恨鐵不成鋼地大罵:“我咋有你們這兩個兒子兒媳!自己老子娘被人打了,結果屁都不敢放一個,真是氣死我了!滾滾滾,都給我滾出去!今天這事兒沒完,待會兒我娘家人就要過來,趕緊去給我準備好飯菜招待你們舅舅表兄弟……”
被大罵了一頓,江得貴跟媳婦埋著腦袋出了劉老太的房間,老老實實準備飯菜去了。
劉老太一個人在炕上胡思亂想,想到當年秋老太嫁給趙老大享福的時候恨得咬牙切齒,想到今天欺負她的青梅被公社領導如何如何誇獎的時候氣得直捶胸口,總之就是沒想到啥值得自己高興的事。
沒辦法,劉老太隻能憤憤地想一會兒娘家兄弟侄子們來了以後她要如何如何耍威風,還要索賠多少東西,這才心情好了點。
可左等右等等了又等,眼見著外麵都黑透了,劉老太還是沒等到娘家人!
得貴媳婦捅咕著男人進屋問劉老太:“娘,飯菜都涼了,老舅他們啥時候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