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西音想也沒想,就說:“和平哥,您沒吃飽啊?”
顧和平聽的直笑,剛欲說話,腦子一轉,改了口:“啊,沒呢,給周哥兒帶的。他不是住著院嘛,嫌醫院的夥食不好,你也知道,他這人挑剔得很。誰還能縱著他這脾氣呐,除了我這一絕世大好人。”
一旁的黎冉十分配合地做了個要吐的動作。
顧和平挑眉盯著她,“妹妹,幾個月了?”
黎冉笑得純真無疵,“孩兒都三十好幾了,能說會道的,站麵前比他母親我還高呢。”
刺兒刺兒的,不好惹。
顧和平十分識時務,不點這顆小炮彈。又對趙西音說:“晚上接待的是湖南客戶,吃的湘菜,這什麼毛血旺啊,擼串啊,麻辣魚頭啊,周哥兒都想吃。打包了,我給他送去。”
趙西音幾不可微地皺了下眉,“他住院,吃這些?”
“吃,能吃,特能吃。”顧和平說:“早上不肯喝牛奶,非要喝加冰塊的紅牛。中午也沒好好吃飯,點的外賣關東煮配威士忌。”
黎冉聽呆了,“他還沒死呢?”
顧和平說:“差不多了。”
玩笑話,半真半假。顧和平點到即止,揚了揚手,“走了啊,去晚了還凶人。”
趙西音幾次欲言又止,直到顧和平出了電梯,憋在嗓子眼的話沒了機會,堵得她心裡膈得慌。
周啟深偏頭痛的毛病一直就有,也沒個根治的辦法,養生病。他拚事業的時候,什麼都顧不著,疼起來就吃兩顆布洛芬,後來國產藥起不了作用,吃起進口的。趙西音和他在一起後,沒少花心思,陪著他,守著他,有時他工作太晚,淩晨一兩點,她定個鬨鐘,睡眼惺忪地竄到書房,可憐兮兮地說:“周哥兒,您的甜心小護士又上線啦!”
趙西音繞到書桌後,從身後摟著人,親了親他的耳朵,然後幫他輕揉太陽穴。這一套手法還是她去中醫院學的。那位名醫教授本不肯教她,趙西音厚著臉皮跟狗皮膏藥似的才打動醫心。
穴位順序,手法輕重,感受極好。
周啟深差點以為自己痊愈,直到離婚,他的小護士一走,才發現自己病入膏肓,沒了救命藥,這輩子就這樣了。
次日大早,趙文春正準備做早餐,進廚房一看,趙西音正在灶前心事重重地熬粥。
“發什麼呆呢,粥都溢出來了。”趙文春拿了把勺子,掀開鍋蓋攪勻。把趙西音擠到一旁,“彆燙著。”
趙西音杵在旁邊,也不出去。
趙老師仔細一看分量,“這麼多啊,就咱倆哪吃得完?”
趙西音含糊其辭,“吃不完就拿去喂毛毛。”
毛毛是她家小區的流浪狗,趙西音沒事的時候常去喂狗糧,狗子見到她次次搖尾巴。
午飯的時候,趙西音又說想吃清淡點,便順理成章的讓趙老師煲了道山藥豬肚湯。趙老師覺得她今天挺反常,做什麼都心不在焉,吃飯又快,然後窩在廚房賊兮兮。
“爸,我出去一趟。”趙西音小碎步,手往後收,就差沒貼著牆走。
趙文春收拾殘羹,“注意安全。”半秒鐘後,他在廚房扯著嗓子喊:“湯呢?”急匆匆地跑出客廳質問:“剩半鍋呢!”
趙西音從門縫裡溜出去,臉不紅心不跳地說:“喂狗。”
她記性好,去過一次的地方就能記住路。周啟深住的這家醫院是東邊很有名的一家私立。趙西音邊走邊想,讓護士幫忙轉交。
萬事設想周全,結果一進住院樓,迎麵就碰上了一個她想都沒想過的人。
孟惟悉隻身一個,從電梯轉出來,狹路相逢,直直的一條路麵對麵,壓根沒地兒避開。趙西音本來是在想事,還是孟惟悉走近了,喊她一聲:“出神了?”
趙西音嚇了一跳,條件反射地往後挪步,看清是他後,鬆口氣。
孟惟悉把她這反應看在眼裡,心想,還跟以前一樣,走路喜歡岔神,不是看街邊商店,就是冥想發呆,他牽著她,跟老父親似的交待,“抬左腳,左邊有狗屎,右腳,右邊有石頭,來,雙腳蹦一下,翻個跟頭給我瞧瞧。”
說了幾句乾脆蹲下,側頭說:“上來,背你。”
趙西音笑得跟花兒一樣,摟著他的脖子一頓狂搖,“孟惟悉,你怎麼這麼可愛呢!”
孟惟悉被她箍得差點窒息,“媳、媳婦兒,你想提早當寡婦麼。”
“呸呸呸。”趙西音揚著下巴,氣勢十足卻也架不住臉紅,“誰是你媳婦兒,你彆詛咒我未來的丈夫。”
一語成讖,真不是孟惟悉的媳婦兒了。
兩人站著,這點招呼還沒掰扯清楚,旁邊的電梯門又劃開——
得嘞,“丈夫”來了。
周啟深個兒高,一出現就有存在感,正噙著笑,跟符教授說話。他衣冠楚楚,哪有半點住院病人的憔悴。隻細看,右手背還埋著留置針。
符教授叫孟惟悉,“嗬,巧了小孟,正準備給你打電話。”
孟惟悉半點不尷尬,笑得風輕雲淡,“這不是心有感應,不勞您費工夫。”
符教授甚為滿意,十分熱情地做起了介紹,指著身邊的人,“周啟深,現在是我病人。”手臂挪方向,指著前邊,“孟惟悉,校友的兒子。”
介紹完,停頓了下,按理說,應該互相握個手才是。
但這兩人完全沒這意思,一個冷眼,一個不屑,目光碰在一起,都是哢哢響的冰碴子。
符教授納悶壞了,這是什麼個情況。
沒讓氣氛僵著,他看了眼手表,笑眯眯地說:“都午飯點了,來,吃吃我們院的食堂。”
誰逃誰孫子。
估計兩人都想讓對方當自己的孫子。
孟惟悉掛著笑,“好。”
周啟深麵色淡,“行。”
然後齊齊轉頭,目光聚在趙西音身上,兩個男人的聲音一低一高地重合,“小西,一起。”
趙西音拎著保溫盒,往背後藏了又藏,頭上劈下道閃電似的,人都懵了。
食堂吃飯的人多,醫護病患進進出出,各種菜的味道混在一塊兒,不難聞,卻也顯膩味。四個人一張桌子,長輩優先,符教授坐左邊,然後看著他們仨。
趙西音搶先一步,往符教授身邊坐去,動作幅度大,她衝符教授抱歉一笑,跟上戰場似的。
孟惟悉和周啟深坐對麵。
符教授不明所以,看著趙西音一直拎著的保溫瓶,見怪不怪,十分自然地問:“這是來探病的?”
話落音,周啟深搭在桌麵上的手指倏地一顫。與此同時,孟惟悉的目光亦犀利升溫。
趙西音把頭搖成了撥浪鼓,“不是不是。”邊說邊手慌腳亂地把保溫瓶拿出來,掀開蓋兒,拿出湯匙,“我剛和朋友在外麵吃飯,東西點多了,打包不浪費。”
她一本正經地說,又一本正經地端起保溫瓶,仰起頭,咕嚕咕嚕一口氣把湯喝光。
擱在一旁的不鏽鋼瓶蓋上,隱約印著一行褪了色的紅漆字,不仔細根本注意不到——
“人海大學第十二屆書法大賽中年組第一名,二O一七年獎,趙文春。”
剛她說什麼來著?外麵吃不完的打包?
周啟深的目光不著痕跡地挪開,抬手握拳,虛虛抵住嘴唇。
笑意藏在掌心,好久都沒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