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原本就心底憂愁的英國公同其他人眼裡,便是離月體內蠱毒作祟的證明。
英國公做好了準備,比如離月會堅決要遣散那些疾醫或者提出其他要求。
甚至他明白如果離月堅持,他不會否決離月的決定。
畢竟就目前看來,那些疾醫不過聊勝於無,根本對離月所中蠱毒毫無辦法,甚至每個疾醫診斷後的結果都大差不差,言明小侯爺身體先天不足需要好生將養,受不得刺激,冷不得熱不得,但隻要時時嗬護,用藥材補品時時養著,雖然不會如常人那般健康,但也不會出多大的事。
其他便沒什麼不妥。
英國公也不是沒有考慮過程洛騙人的可能,但程洛胸口的那道疤不是假的,他用了其他辦法,當著英國公等人的麵,展示了體內蠱蟲的存在。
那條沿著血管蠕動、猙獰醜惡的蠱蟲,讓英國公當夜做了噩夢。
他無法忍受幼子身上有這樣危險惡毒的存在。
但離月好似隻是隨口一問,
聽見英國公的回答,他垂眸低低“哦”了一聲,隨後就站了起來,似乎就準備離開了。
英國公終於忍不住叫住離月:“阿月!”
離月停住腳步,背對著英國公沒有回頭,不發一言。
英國公也站起來,他往離月的方向走,少年麵對著門聽見身後的腳步聲,下意識往門那邊挪動兩步,分明在躲避什麼。
直到自己的影子被另一個高大的影子覆蓋著。
離月就站在原地,聲音很小地問:“父親,還有什麼事嗎?”
半晌,英國公才道:“阿月,之前的你想走就走了,根本不會因為我叫住你就停下腳步。”
離月立刻回答:“是我之前任性了,父親在責怪我嗎?”
他垂著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揪著袖擺的絨毛,目光看著自己被完全籠罩住的影子:“是我的錯,父親。”
他毫不猶豫認錯,但語氣沒有一絲悔過,反而是同英國公很客氣的樣子。
英國公啞了片刻:“怎麼會?我從來沒覺得你任性,也不會因為這種事情責怪你。”
離月不說話了,也不知道是信了還是沒信。
英國公垂下的手抬起又放下。
一向說一不一的大家長,在幼子麵前表現出了絕無僅有的猶豫與小心翼翼,他最終也沒有去觸碰離月。
他選擇對離月道歉。
“抱歉,阿月,你剛回來那天我不應該那樣嚴厲。”
一直表現地十分安靜的離月,第一次轉頭去瞧英國公的臉,他美麗的黑眸帶了不加掩飾的驚訝,仿佛從英國公口中說出的話十分匪夷所思一般:“父親?”
離月看見在夢中一向十分遙遠、冰冷、高高在上,他怎麼也討好不了的高高在上的父親,眉目是與夢中完全不同的溫和,語氣帶著仿佛他做什麼對方都做不會生氣的縱容:“你春宴被人下藥,應該嚇壞了吧,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或許你很不想提及,我卻一點沒有顧及你的心情,那樣嚴厲的逼問你,責怪你,是我不好。”
事實上那一天英國公一點也沒有責怪離月的意思,他的孩子受了傷害,他隻會去怪除了他孩子之外的任何人,他那樣嚴厲,不過是意識到自己的孩子可能收到傷害,他沒辦法控製自己懊惱的情緒罷了。
但英國公也明白,在離月看來一定不是這樣,不然他這兩天不會對自己愈發疏離。
離月此時是很疑惑甚至有點茫然的。
他第一次意識到一些事情。
他很確定那個夢的真實性。但就因為他根據那個夢做出了一些改變,就能讓這些原本夢裡厭惡他、甚至殺了他的人對他有這樣明顯的態度改變嗎?
離月很肯定,即便在周紹元與周紹英麵前,英國公也從來沒做過這樣認真道歉的事情。
而周紹元和周紹英,才應該是英國公最疼愛重視、視為驕傲的兩個孩子嗎?
他文不如周紹英,武比不過周紹元,英國公為什麼看上去好像對自己更疼愛一些?
“和這些都沒關係,你優秀我會開心,但即便你什麼都不會,你也是我愛的孩子。”
英國公的聲音在安靜的書房響起,離月才意識到他方才將心裡的話說了出來。
離月不知道自己應該做出什麼樣的反應,他抿唇與英國公對視兩息,彆開臉:“我要去休息了,我很累。”
英國公望著離月,他覺得自己好像觸摸到了什麼,從前離月總是將自己同周圍所有人隔絕開來,似乎每一個出現的人都會成為他的敵人一般。
英國公從前不解,但現在他仿佛觸摸到了什麼,但他沒有詢問,至少離月眼底那層薄冰似乎融了不少,這就足夠讓英國公欣慰了。他道:“那就回去好好休息吧,路上小心,阿月。”
離月在英國公從來不會用自己的雙腿走路,他那雙皮毛編就的靴底總是一塵不染。
當他坐在溫暖的軟轎中後,很快就不去思考方才英國公道歉給自己帶來的疑惑了。
他現在手中有兵符,有能夠調動禁軍的令牌,英國公並不能像夢中一般輕易送一碗藥讓自己死去。
這就夠了。
離月沒有將一切探究明白的心思,那並不會讓他快樂。
軟轎在離月的小院前停下,簾子被掀開,林木早就半跪著,寬厚的脊背背對著離月,離月十分自然往前一撲,微涼的手環住林木的脖子,林木便很輕鬆沉穩地站起來,背著尊貴無比的小侯爺一步步進入他的臥房。
在林木將離月的腳放在他的膝蓋上,很耐心地為他褪去靴子的時候,離月忽然開口了:“林木,你是不是什麼都願意為我做?”
林木手中的動作微頓,正好停在了離月的腳踝處。
小侯爺手腕細,腳踝也細,林木習武多年寬厚粗大的手掌能隔著靴子輕易將他的腳踝攏在手心,停留在那裡的時候,林木仿佛還能感覺到細細血管在溫熱的跳動。
離月總認為讓林木為自己做這些事上,是對他的侮辱,也是對他的一種馴服。
但事實上這個活是林木自己費儘心機,打敗了許多圖謀不軌的對手謀得的。
這其中也包括沒離開之前的程洛。
若說誰最希望程洛再也不要回來,林木便是其中之一。
沉默寡言的侍衛道:“是。”
離月已經被褪下靴子與毛茸茸長襪的珍珠白右腳,微抬起十分用侮辱性地踢了踢林木的胸口。
林木渾身硬邦邦,離月踢了他一腳反而自己腳趾有點兒疼,他不快地收回,語氣便沒那麼好了:“那你聽著,從今日起,你便是我房中人了。”
說完離月嘶了口氣,眼尾迅速沾了粉意:“林木,你在做什麼?”
林木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握著離月左腳腳踝的手下意識用力,不用看也知道,那裡必定已然紅腫了一圈。
林木心跳得飛快,嗓音沙啞下意識便道:“小侯爺,屬下不敢。”
離月不快,他狠狠用力去踩林木的膝蓋:“你不要想太多,我才懶得對你怎樣,隻是我已經加冠,是成年男子了,上京許多世家公子身邊都跟了人,我總不能比他們還不如吧?”
林木說不上心底是失落還是其他,但他不可能拒絕離月,何況還是這樣的命令:“屬下遵命。”
離月淡淡道:“你有空也要學一下怎麼做,畢竟我身邊的人,總不能被彆人比下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