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月聽見穆宗的聲音,臉側得更多一些,大半張臉都展露出來,即便是這樣他也看不見穆宗:“兄長,紮坶爾死了嗎?”
他問出了自己十分關心的問題。
穆宗看見離月分明在尋找自己的身影,他主動往前站了站,入了離月的視野後又半跪下,讓離月能看清自己的表情:“沒有,給他吊著一口氣。”
離月眼睛微微睜大了一些,那懸掛著的淚珠又滾落一顆,讓在場所有人心如針紮。
為什麼?
即便離月沒有說出口,但所有人從那雙過於明亮清澈的眼眸看出他的疑問。
穆宗探手,用十二分溫柔的力道一點點將離月微濕的烏發撥開,又用手指為他抹去頰邊的淚珠:“他還有用。”
在離月表情一點點變得冷漠下來時,他又解釋:“你中了蠱,需要他的血。”
方才程洛並沒有解釋完,離月就已經很傷心難過了,在穆宗的解釋下,他才知道,在這條惡心得要命的蠱沒有被解決之前,紮坶爾都必須活著。
自己需要他的血入藥。
且他還不能離自己太遠,不然自己會十分痛苦。
離月恨得咬牙切齒,他問:“沒有其他辦法了嗎?我這輩子都要這樣子……靠著他的血痛苦又惡心的活著嗎?”
是很痛苦,身體健康元氣充足的平常人或許可以勉強這樣活著,但離月卻不行。
這樣的他和廢人無異。
他不能再正常的跑跳,大一點的動作都要氣喘籲籲,冬日渾身寒冷如冰,夏日據說便如同置身暖爐。
離月不再望著穆宗,他整個人埋在軟枕裡,眼前一片暗黑,如同他此刻的內心。
他痛恨周圍的一切,為什麼分明一切都這樣順利,卻在他最春風得意的時候給他這樣的打擊。
他嫉妒周圍所有人,他們都擁有那樣健康的身體,即便遇到同樣的事情也不會像自己一樣。
他更惡心,紮坶爾還沒有死,竟然是為了自己的命。
好不公平啊,離月在心底想。
情緒在心底不斷積攢,他迫切的想要發泄出來,但又不知道要怎樣發泄,最後隻能泄憤般咬著指甲,痛楚從指尖傳來,讓他心底的暴躁與激憤更盛:“我要見紮坶爾,他一定有辦法,隻是為了活著沒說出來。”
他又問道:“程洛,你不是很厲害嗎?你就沒有想出一點解決之法嗎?”
程洛望著小侯爺單薄的脊背、被啃噬地通紅一片的指尖,輕聲道:“還有一個方法,隻是……”
離月隻聽了前半句就咻地坐起身,被子滑落,他卻急迫探頭逼視程洛:“什麼方法?不要隻是,趕緊說。”
其他人也看向程洛,與離月的期待不同,他們眼底是探究與警惕。
程洛無視來自其他人的壓力,定了定神,凝望著與自己離得極近的小侯爺:“紮坶爾給您中的蠱,與當初我給自己種的其實很類似,但並不如我的厲害。”
“您長命鎖鈴鐺中的母蠱,可以吞噬它,前提是您要將它放入您體內,就如同……當初我對自己做的那樣。”
當初程洛對自己做的……
離月順著程洛的話,想到他麵不改色剖開自己胸口露出裡麵血肉的場景,呼吸一點點急促,他甚至好像已經感覺到那劇烈的痛意了一般。
他揪住被子的一角,見程洛停住沒再說話,他反而催促起來:“還有沒說完的嗎?一起說了。”
少年方才還盈著一層薄霧仿佛破碎的琉璃一般的眸子,此時仍然漂亮璀璨若星辰,卻好似燃著一星火光,他與程洛對視著,眼底的惶然害怕並沒有褪去,隻是又平添了幾分決然。
程洛嗓子好像被什麼堵住,他緩了口氣繼續道:“將母蠱放入體內的法子,不可避免地傷身,需要修養幾年才能恢複元氣。”
“但我體內有子蠱在,可以自身氣血做小侯爺您的養分。”
離月靜靜聽到這裡,問了一句:“意思是我除了最開始需要養傷,之後便能恢複健康,甚至能和你一樣是嗎?”
程洛先點頭,隨後搖頭,他望著離月愈發明亮、帶了許多期盼的臉頰:“自然習武騎馬對您來說還是有些勉強,但比您生病前還要健康是沒有問題的,日後也更不會如之前那樣畏寒了。”
因為身體原因,天氣變冷,離月便總是會過得格外艱難。
冬日對離月來說永遠格外漫長。
離月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見程洛好像已經說完了的樣子,他盯著程洛:“你把這件事說得這樣好,就一點缺點也沒有嗎?那我昏迷這近一個月的時間裡,你為什麼不說出來?”
到此時,程洛第一次低頭,不去與離月對視,或者說不讓離月能看見他這一刻的表情:“因為這件事隻有您才能做決定。這個辦法有一個缺陷。”
“您往後都需要我的氣血供養,若我遭遇不測,您失去供養,便會……衰竭而死。”
一片寂靜。
宣室殿安靜地仿佛落針可聞。
所以每個人的呼吸聲也能聽得一清二楚。
離月知道自己此時必須要在兩個很壞的選擇裡,找出更好的那一個。
或者說,或許他也隻能選擇這一個。
要不然就養著他恨不得淩遲的紮坶爾,接下來的每一日都靠他的血供養入藥,自己如同廢人一般纏綿病榻度過不知什麼時候便結束的一生。
又或是剖心種蠱,從此與程洛同生共死……
離月心底已經有了決定,他甚至沒有再問是否有其他的辦法。
他心底也多少明白,如果有的話,程洛方才的提議一定會被人阻止。
半擁著被子的小侯爺,打破宣室殿的平靜:“我會好好考慮的。”
穆宗冷淡看了眼分明麵上閃過失落之色的程洛,靜靜起身將離月攬在懷中,他一點也不避諱英國公等人,低頭輕吻小侯爺的發頂,手安撫地拍著少年因病而愈發單薄幾乎隻剩下骨頭的脊背,他低聲承諾:“會有更好的辦法的,阿月,你一定會平安長樂。”
這在離月耳中是再蒼白無力不過的安撫之言了,他語氣帶了深深的失望:“還有什麼辦法呢?”
離月傷心著傷心著,很快又有些累了。
他本就傷了元氣,醒來後情緒又大起大落,就連穆宗的回答都沒聽便合眼睡了。
接下來的日子,離月也總是睡著的時間比醒過來多。
清醒的時候,離月思考最多的,便是究竟要不要答應程洛提出的治療法子。
其實他心中早就有了決斷,隻是總想著拖一拖,好像拖著就能有什麼其他好辦法忽然出現一樣。
他這樣想,便準備讓人去將程洛喚來。
然而還沒等他吩咐內侍,就有人來通傳說程洛求見。
程洛進來目光便自動搜尋離月的身影,今日離月沒有待在床塌上。
用小侯爺的話說,每日躺在一個地方,感覺特彆潮濕陰鬱,渾身都沒勁,因此一定要坐在透亮的窗邊,因此那裡便放了一張很寬大的軟榻,他現在蓋著厚厚的軟被,手裡捧著一碗甜甜的蜂蜜水,正認真地喝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