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璐將自己之前隱瞞的事情全都一五一十的講清楚了, 那些齷齪的, 肮臟自私的念頭, 全部被攤開在了眾人麵前, 但奇怪的是,羞恥之餘,更多的居然是一種解脫。
天知道自從弟弟被送進了啟明, 她過的是怎樣的生活,說是度日如年半點也不為過,每一天對於楊璐而言都像是一種煎熬,她閉上眼睛, 腦海裡浮現的就是楊君的臉, 楊君失望和絕望的眼神, 還有父母。
平心而論,父母雖然有些重男輕女,更加偏疼楊君一些,但實際上對她也未曾有過半分的苛責。
而且,與同村的人家比起來,身為一個女孩子, 能夠比她過的好的簡直屈指可數,從小到大楊君有什麼東西,她就也一定會有,楊君要上學, 她就也被送進了學校。
當初村裡的人全都在勸說父母不要讓她上學了, 有那錢還不如攢下來給楊君將來娶媳婦, 女孩子早晚都是要嫁人的。
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讀那麼多書也沒有用,還不如早些在家裡幫忙做做家務,跟著大人一起下地幫幫忙。
可她父母卻隻是問了她一句,想不想繼續念書。
在得到肯定答案後,父母便打定了主意要供她念書,任憑親戚鄰居說再多也未曾動搖過,就這麼一口氣把她給供上了大學,楊璐還記得,她離開家那天,向來偏疼弟弟的父母站在村口紅著眼睛把那年剛剛賣掉糧食換來的錢塞給她了一半,讓她一定要念書。
還記得那時候剛上初中的楊君拉著她的手大聲告訴她,讓她安心學習,不用擔心家裡,家裡有他在,他會照顧好爸媽的,讓她一定要等他也考過去,等他們畢業找到工作穩定下來後,他們一起努力賺錢,爭取早點把爸媽也接過去。
後來,父母之所以會問她要錢,也是因為她上大學的那筆路費和生活費已經幾乎是他們家一年的收入了,弟弟還在上學,上學需要交學費,他們家世代都是地裡刨食的,所有的經濟來源都是依靠地裡的糧食賣掉換來的。
其實楊璐知道,以父母的性子,除非是家裡真的沒錢了,否則是不會跟她開這個口的。
但當時她卻還是忍不住去怨恨,將所有的一切都歸結在父母的重男輕女上,她覺得明明自己在H市生活的已經夠艱辛了,彆人有的東西她卻是連看都不敢多看一眼,埋怨父母不但半點都不說體諒她,居然反倒是伸手問她要起錢來了。
自私的認為,全天下都欠她,所有人都對不起她。
後來掛了父母電話之後沒幾天,楊璐又接到了弟弟楊君打來的電話,她記得很清楚,那天市裡下了一場大雨,她做家教帶的那個孩子因為成績不太理想,被孩子的父母說了一頓。
乘車返校的時候,外麵瓢潑大雨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她沒有帶傘,一路淋著雨回到了學校,渾身的衣服都濕透了,被通知她弟弟打來電話的時候,她正因為那天發生的糟心事而煩悶不已。
記得楊君打電話的第一句話就是,姐,你以後彆往家裡寄錢了,他都已經和爸媽說好了,以後放學就去縣裡跟同學一起撿瓶子,讓她自己在城裡照顧好自己就可以了。
說這句話的時候,楊璐能夠明顯的感受到楊君稚嫩的聲音當中有著滿滿的自豪,一副求表揚求誇獎的樣子。
但當時自己是怎麼回答的呢。
楊璐想了很久,終於想起來了。
她說,楊君,我的事情不用你來操心,更不用你來假好心,沒事彆給我打電話了,電話費挺貴的,我還得攢著錢給你當學費,打不起這電話。
現在想想,被最喜歡和最引以為傲的姐姐那樣誤會和嗬斥,楊君該有多難過啊。
麵容稚嫩滿臉朝氣的楊君,與前天在啟明看到的那個毫無生氣,滿身絕望與麻木的楊君漸漸重疊在一起,還有臨行前來送彆時父母通紅的眼睛。
“你爸媽,走的時候還惦記著你們姐倆。”
“喪事是村裡操辦的,你有時間的話,就回去看看他們吧,還有一些他們留下的房子和地,大家夥都沒有動,等你們姐倆回去自己處理。”
“明明走的時候還好好的,怎麼、怎麼就變成了這樣呢。”
報喪的那個同村村民的話,始終縈繞在楊璐的耳邊。
是啊,怎麼就變成了,這樣呢,楊璐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從未有過這麼一刻,楊璐是如此痛恨自己,是她錯了,全部都錯了,從一開始就錯了,是她的自私害死了憨厚內斂的父母,是她莫名其妙的自尊害的陽光開朗的弟弟變成了現在這幅樣子,全部,都是她的錯啊。
沈宵看著麵前崩潰的楊璐,良久後,道:“你弟弟是什麼時候被盧明德送過去的。”
聽到沈宵的話,楊璐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立刻開口回答道:“是三天前的上午。”
沈宵點了點頭,繼續問道:“你最後一次見到你弟弟,是在什麼時候。”
想到上次去看楊君時,楊君的表情,楊璐的喉嚨有些發緊:“前天,下午。”
聞言,沈宵沒再說什麼,他對一旁的衛揚道:“去把合同拿過來吧。”
衛揚點了點頭,離開後沒多久就拿了一份合同過來,沈宵將那份合同推到了楊璐的麵前,冷淡道:“你如果真的想好了,就簽字吧。”
看著麵前的合同,楊璐沒有半分的猶豫,直接從衛揚手裡接過筆在上麵簽上了自己的大名,她甚至連傭金的金額都未曾注意過,像是隻要沈宵能夠把她弟弟成功救出來,那麼就算是傾家蕩產,就算沈宵開出了天價她也會毫不猶豫的接受,散儘家財隻為能夠將弟弟給救出來。
可又有什麼用呢,事情會走到這一步,全部都是楊璐自己在咎由自取,啟明網戒學校那樣的地方,哪怕意誌不堅定的成年人進去了都會被折磨的瘋瘋癲癲,更何況楊君被送進去的時候,還隻不過是一個剛剛滿十七歲,心智尚未成熟的少年。
若是不知內情的,說不定會被楊璐這番重情重義給感動,但無論是沈宵還是衛揚都無法對楊璐生出分毫的同情。
說難聽點,這樣的人,不值得,也不配同情。
縱然她有千萬種理由,但是做出這樣的事情,能夠把自己的親弟弟送到那樣一個人間煉獄當中,楊璐都罪無可赦。
待到合同簽好後,沈宵敲了敲桌子,對衛揚道:“把陸明遠叫進來,再讓肖北挑兩個身手好的一起帶過來。”
聽到沈宵的話,衛揚臉上的神色有些猶豫,遲疑著道:“這個單子,不然讓我來吧。”
沈宵有些意外,他看了眼衛揚,思索了片刻後最終還是搖了搖頭:“你身上有傷,剛出院還不到一周,下次吧。”
衛揚垂下了眼眸,點了點頭沒再多說什麼,轉身出去了。沈宵的好意他能夠理解,之前在T縣的那次營救,因為他的車子是在最後,也是最先和村民起衝突的,當時為了保護車裡的那些女孩,他們那輛車上的人傷得都挺重的。
他因為眼睛的緣故,哪怕身手再好,卻也會那隻眼睛拖累,傷得應該是最重的。
隻是,不能參加這次的單子,還是讓衛揚有些遺憾。
衛揚離開沒一會兒,辦公室的房門被敲響了,陸明遠和肖北領著兩個人一起走了進來。
沈宵先對肖北帶來的那兩個人道:“接下來的幾天,你們跟著這位楊小姐,不用跟的太緊,隻要在她受到威脅的時候幫忙保護她就可以,注意不要被其他人給發現,彆的事情不用你們管。”
聽聞沈宵需要身手好的,肖北挑選的這兩個人都是以前跟他在同一個部隊待過的戰友,不但擁有極高的軍事素養,身手更是他們隊裡數一數二的。
在聽到沈宵的話後,被點到名的兩人應了句後,直接站在了楊璐的身後,沒有詢問為什麼,也不需要知道為什麼,隻用知道這是沈宵的命令,執行就夠了。
楊璐扭頭看了眼站在自己身後的兩個身材魁梧,看上去就很不好惹的男人,有些錯愕的問道:“這是做什麼?”
沈宵抬起頭,看著楊璐,道:“我們以前並沒有接觸過啟明,但如果真的如同外界所說的那樣,啟明上麵有人的話,想要強行將你弟弟從啟明帶出來,需要費很大的力氣。”
“但你剛才說,你前天看到你弟弟時,他的狀態非常差,我剛才查閱了一些資料,發現對於被放出後又送回來的‘複讀生’,啟明向來隻會使用更加極端的手段來應對。”
“拖的時間越久,你弟弟的情況就有可能越差,所以,我們需要做好兩手準備。”
說到這裡,沈宵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他緩緩走到了楊璐的麵前,道:“我記得,楊小姐之前曾經說過,你的那位男朋友是H市銀行支行的副行長,沒錯吧。”
楊璐點了點頭,肯定道:“是。”
“你跟了他那麼多年,他對你信任嗎。”沈宵繼續問道。
聽到沈宵的問題,楊璐眼中閃過了一抹掙紮,可想到造成她家破人亡的這一切□□都是因為盧明德,楊璐狠下心,實話實說道:“……還可以,他很寵我。”
若非盧明德對她真的很好,她當初又怎麼會同意盧明德那個荒唐的要求,自己又怎麼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得到想要的答案,沈宵微微頷首,道:“楊小姐,我們目前有兩種方案,第一種方案是動用武力強行把人帶走,這個雖然操作難度較小,時間也比較快,但勢必會驚動盧明德,你弟弟上次已經對他表現出了殺意,盧先生是一位政客,您覺得在得知你弟弟被救出來以後,他會是什麼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