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不在了,孩子也能好好生活,他有足夠的能力讓自己過得還行,至少不比許多人差。
牽牛花的話,看著兩個孩子的相處,她也能放心。她清楚陳牛,知道這個自己養大的孩子雖然沒那麼機靈,但能力不差,品性更不差。
她安心地睡著了,閉上眼。
一天、兩天、天……
時千熬夜讓窗戶邊爬上牽牛花藤,提早開出一朵朵喇叭一樣的花來。
風和日麗的一天,張佩月看著窗外的花,闔眼長眠。
陳牛哭得蜷縮起來,幾乎看不出他是個大高個。
時千不忍看,但還是去看了老太太換上壽衣的模樣。
衣服已經備下有些年頭,有些許空,顯得老太太的臉和人特彆小。
幫忙收斂的杜春理好老太太的頭發,想到窗外早開的牽牛花,喃喃道:“嬸子安心走,花神都來接你,咱下輩子啊,肯定過得美。”
回頭又喊:“陳牛,你進來。”
最後的時刻,叫他看了,才好把老太太放進棺木。
時千正想去叫,他以為陳牛不敢來,但他走到門邊時,就看到陳牛哭著往房間走來。
他站起來後,身形依然高大,隻是腰身、背和頭似乎都收著、直展不開。像時千剛來這個世界時,看到他挑著沉甸甸的濕稻穀,又走在窄小易滑的田埂上,被重擔壓低了頭。
陳牛進屋跪在床邊,雙眼含淚,細細望著已經不會再睜開眼的人。
明明和以往也沒有太大的區彆。
皺紋還是那麼多,眉眼也是一樣的,怎麼就不會再醒來了。
很快,家裡就擠滿了人,大家幫忙處理各種後事。
陳牛守著棺木,錢票還是時千叼出來塞到他手裡,他才從恍惚中脫離,記得給徐有光和杜春。
徐有光私下勸了幾句,陳牛從出神裡回過神,看起來還挺正常地操持著老太太的身後事。
嗩呐哀樂中,原本的夫妻墳堆旁,多添了一座新墳。
座墳隔開一段距離,是陳牛爺爺的墳。旁邊早沒了位置,據說是當初老太太親自挑的。
彆說陳牛了,一切結束後,時千都覺得恍惚。
就這麼,送走了一個人嗎?
出殯這天,白日裡陳牛都沒哭,瞪大了紅腫的眼。
到了晚上,夜晚來臨,家裡安靜得不像話的時候,他猝不及防落下淚來,往墓山上跑去。
時千眨眨眼,泛去眼中濕氣,跟在後麵。
一路往山上走,還看得見白日裡的痕跡。路邊的青草被踩趴下,一副被蹂|躪過的模樣。
走過一座座墳,有的有石碑,有的沒有。
風吹過,是“嗚呼——”的聲音,像是空氣裡有什麼被刮動。
但時千一點兒也不怕。
他知道,這些墳墓裡邊,都是彆人惦念的人。所以有什麼可害怕的呢?
時千果然在墳前找到了陳牛。
陳牛蹲在前麵,離得很近,手往前伸著,似乎能夠得著新鮮的墳土。
時千怕他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叼起他的後衣領往後一拖。
輕易就把人拖倒在地。
然後時千自己擋在墳前,對著陳牛搖頭:“哞哞。”
挖土乾不得。
陳牛流到下巴的眼淚倒灌進嘴裡,抹把臉,手撐著想起來。沒怎麼吃飯的手上身上卻發軟,乾脆坐在地上,望著小黃牛默默流淚。
半響才道:“牽牛花,奶奶不在……”
“我猜不到你的意思了。”
張佩月聰明,往往都更能理解時千想要表達的內容。
聽到這句,時千直接破防,也跟著哭起來。
他想跟陳牛抱頭一起哭,但一時太傷心,又把陳牛撞倒了。
陳牛捂著作痛的胸口揉揉,眼淚終於止住。
他再次撐著自己坐起來,抱住時千脖子:“牽牛花,你彆太難過了。你力氣太大了,小心把我也送走了。”
時千含淚嫌棄他:“哞——。”
你講的什麼地獄笑話。
兩張紙錢被風吹著,從竹枝串的紙錢山上吹落,糊在一人一牛的臉上。
像是臉上各自被打了一巴掌。
但一點不痛。
隻是叫他們想起來,張佩月那天說了好多話,叮囑他們“往前看”。
又待了好一會,一人一牛帶著這兩張紙錢,摸黑回家。
時千也不知道這算不算往前看,陳牛有好好上工,也繼續給他上課,但自己沒了學習的勁頭,時常出神,全靠他提醒,才知道自己又跑神了。
就連時千拖陳牛出去玩,他也興致缺缺。
林南音、徐果子、解國安個,叫他也叫得動,乍一看似乎很正常。但真正關心他的人,自然能發覺不對。
在林南音幾個發覺不對想辦法的時候,時千偷了陳牛的廢信紙出來。
——是上次陳牛循著雜交水稻豐收,報紙上信息寫的信。寫信時因為緊張寫錯字遺留下來兩張廢紙。
林南音心細,第一個發現了信紙。
過了幾天,郵遞員騎著自行車來到勝利村,找到陳家。
“是陳牛吧?牛羊的牛字,你有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