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1 / 2)

陳氏跪直了身體想要反駁。

可是, 她卻意識到——

即使是在這雨聲雷聲中,也能聽見從周圍傳來的竊竊私語。

“出了這樣的流言, 她居然從來沒有去看過女兒?”

“沒有去看過也就算了,還在這節骨眼上說自己去過三公子的院子, 這陳氏是在想什麼?”

“看她剛剛要送被進院子裡,她還避之不及,一轉眼卻要扯上自己的女兒也一起,真是……”

旁人的娘親都是在這時候拚命想把自己女兒摘出去,哪像裡她?

她就是要她女兒死啊!

這些話聲聲入耳, 正在這時空中又是一陣驚雷, 令跪在地上的陳氏顫抖了一下。

寧王與寧王妃站在一處。

寧王還好,寧王妃卻是不敢置信地看著陳氏。

就像是從來沒有認識過這個跟在自己女兒身邊的人。

她之所以放陳氏在柔嘉身邊, 是因為柔嘉依賴她。

而陳氏性子看起來也好,對柔嘉又忠誠。

寧王妃隱隱聽過她對寶意嚴格,可是一直也隻想著這是忠仆之行。

意圖是讓寶意也時時刻刻把柔嘉放在最高的位置。

可此刻一看, 這哪裡是嚴格?這分明是苛刻至極。

寧王妃有著四個兒女, 每一個都是她的心頭肉。

她是斷然想象不出怎麼會有母親這樣對自己親生子的。

一時間,她對陳氏的品行也懷疑了起來。

李娘子憤怒地瞪著陳氏,感到被自己護在懷中的寶意一直在發抖。

所有看著這邊的人都可以看到少女眼中滿滿的不敢相信, 神色哀傷又絕望。

她仿佛沒有想到自己這樣冒雨而來想要護住自己的娘親, 卻換來她這樣的對待。

“沒事寶意。”李娘子低聲安慰著她。

心中卻忍不住想, 今天要是自己沒有追上來,寶意是不是就要被這麼拉進了院子裡?

她真是想都不敢想。

陳氏感到自己今日一再的失算。

為了補救,她連忙伏低了身子, 朝著寧王與寧王妃磕起了頭。

她的額頭砸在地上,在那雨水中咚咚作響。

所有人見她一邊磕一邊用帶著哭腔的聲音道:“王爺王妃,事情不是你們所想的那樣……”

她說著抬起頭來,額頭已經磕得通紅,臉上流的不知是眼淚還是雨水。

她說:“當年戰亂之中,王妃將郡主托給我婆母照顧,已經是對我們家莫大的信任。後來王府來人將郡主尋回,又帶了我們孤兒寡母一同進京,給了我們安身立命之處,這對我跟寶意來說都是天大的恩啊!”她一邊說著,一邊痛哭,仿佛被這激烈的情緒壓得喘不過氣來。

在確認寧王妃跟王爺都在看著自己之後,陳氏才揪著衣襟,反手一指被護在傘下的寶意,“可是這個孩子……這個孩子她卻不識好歹,去了三公子院子,不好好服侍三公子,反而見天的往外跑!我是親眼瞧著她跑出去的,瞧著她進了那城西的院子。所謂養不教母之過,見到唯一的女兒這樣,我無地自容,日夜反省自己究竟做錯什麼。難道真的是我對她太苛刻了嗎?才讓她做出這樣的醜事。”

陳氏一邊說著,一邊哭嚎出聲,“我是一點都不敢去確認啊王妃……我、我……萬一這是真的呢?萬一呢?我有何顏麵去見我陳家的列祖列宗?我有何顏麵麵對王爺和王妃?”

“你——”李娘子聽著陳氏這顛倒是非黑白的能力,隻想再開口罵她。

可是又感到寶意的顫抖,隻得暫時放棄了去罵這惡毒婦人。

她心裡歎著氣,再怎麼講這都是寶意的親娘,罵她不也等於下寶意的麵子嗎?

陳氏一邊抽泣著一邊說:“再加上後來又出了傳言,說郡主這樣……都是因為寶意命中帶災害的……”

“荒謬!”寧王性情剛正,最是不喜這樣怪力亂神、毫無根據的話。

他指著陳氏罵道,“家宅不寧,便是你們這樣的愚鈍婦人搞出來的!就這麼一個孩子,她能是什麼災星?柔嘉先前落水還是寶意救上來的,到了你嘴裡,一轉眼又成了她害她了?”

寶意在傘下聽著父親的話,原本演出來的委屈也三分也變成了七分真。

這是她的父親。

若是陳氏與她的女兒沒有搶走她的人生,那現在喚寧王父親的便是她。

她雖沒有什麼機會與父親接觸,但是此刻聽著他的話也知道,三哥身上那股正氣和對下人的悲憫愛護都是像了誰。

寶意的淚簌簌地落下來。

李娘子忙拿了自己的手絹給她擦,卻像是怎麼也擦不乾。

她真是一顆心都被這小丫頭給哭碎了,寶意聽她安慰自己:“寶意莫哭,莫哭。你看王爺都是信你的,不會聽那陳氏滿嘴胡言。”

陳氏聽見寧王發話,又繼續跪在地上向著他磕頭,一下比一下重,口中稱道:“王爺恕罪,是我後宅女子見識短,聽見這樣的話便六神無主,隻想著把寶意喊過來,一同進院子裡侍奉郡主……若是有什麼事,我便帶她一起走了,也能留下個清白……”

寧王簡直被這婦人的心狠與愚昧給驚到了。

他站在寧王妃身邊,抬頭看向寶意。

自始至終,這孩子都隻是哭,根本沒有指責她這不稱職的母親半句話。

寧王看著她,已經想不起這小丫頭隨著柔嘉一起進府的時候是什麼樣子了。

隻覺得她現在看起來比起同齡人來也還是稍顯不足的。

寶意見寧王看著自己,聽他問道:“寶意,你娘口口聲聲說見過你,本王問你,她究竟去尋過你沒有?”

尚伏在地上痛哭的陳氏一聽見寧王開口問寶意,心中就是一驚。

她慌忙抬起頭來,看向身後的人。

寶意從李娘子撐著的傘下出來,跪在了這大雨中。

望著自己的父親,寶意顫聲道:“回王爺的話……我娘她一次也沒有來看過我。”

她說著,將目光從寧王身上移開,落在了陳氏身上。

現在兩個人據是濕透,兩輩子加在一起,寶意也不曾見過陳氏這麼狼狽的樣子。

寶意想,原來她做了這些事情也會驚慌,也會害怕被拆穿。

“娘親。”聽著寶意用與以往無異的語氣叫自己,陳氏心中卻是一顫。

寶意望著她,說道,“從小娘親就對姐姐好,什麼好的都給姐姐,姐姐在家裡是什麼也不用做的。我從前不懂這是因為姐姐與我不同,隻想著多做一些事,便同樣得到娘親的疼愛。

“我從四歲起便上山砍柴,洗衣做飯,掃地擦桌,事事都做,隻想著為娘親多分擔一些,好換來娘親一句稱讚。可是娘親從不誇我,一句也不曾。

“我七歲了,不識字,我不怨。姐姐是王府血脈,是金枝玉葉,這天下最好的都該她得,我也不怨,可是我才是娘的親生女兒!為何娘不疼我,不愛我,在院子裡從不幫我,聽了那些流言也不信我,如今還要說謊,說來見過我?”

這字字句句皆是錐心之語,旁人聽著都痛,何況是經曆了這一切的寶意呢?

眾人也想到,對啊,若陳氏說是因為寶意在府中行為不檢,才惹得她厭棄,那麼在入府以前呢?

她不過是個孩子,卻要做這麼多。

而且聽寶意的話,好似家中這些大人做的重活,都是她一個人做。

郡主是主子,不用做是正常的,可是陳氏呢?她不過也是一個奴仆,而且還是個手腳健全的人,卻也要自己的女兒來做這些,從來不伸手幫一幫。

李娘子看著陳氏,已經恨不得上去打這女人一耳光。

她都不知道他們寶意小時候過得這麼苦。

這吃了那麼多苦的孩子,難怪旁人對她好些,她就高興得不行。

這吃了這麼多苦的孩子,還能長成今天這良善模樣,這應當是虧得她的祖母吧。

陳氏聽著周圍那些竊竊私語又再次響了起來:

“這陳氏可真是狠啊,居然從小就這樣對自己的親生女,難道這寶意出生的時候還是寤生的嗎?才讓她這個親娘如此記恨。”

“看她這樣,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個後娘呢。”

“也對,這是不是親生的還指不定呢。”

陳氏聽著前麵的話還好,可是當聽到這句話冒出來的時候,便立刻慌了神。

寶意看著她的眼神慌亂了片刻,然後從地上撐了起來,在雨中要爬向自己:“寶意……是娘錯了,是娘一時想差了!你是娘十月懷胎生下來的,是從娘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娘怎麼會不疼你不愛你呢?”

寶意跪在原地沒動,李娘子卻是警醒,一把把人拉了回來。

她護著寶意直直地後退,不讓陳氏靠近,喝道:“彆過來!你這惡婆娘究竟安的什麼心?”

其他人看著陳氏過來,也慌忙退開了。

陳氏看著他們這般舉動,頹然地坐在地上,開始掩麵哭泣。

寶意望著她,隻恨她們身上還有這母女的名分,陳氏不慈,她卻不能不孝。

此時她能做的頂多就是把她送進院子裡,而這潑在自己身上的臟水完全沒有洗去,反而已經留下了烙印。

但是寶意不怕,這是她要將陳氏這一軍,願意付出的代價。

她想著,抬眼望向那緊閉的院門,又想起了上輩子柔嘉得天花的時候。

陳氏把自己送進去,可她卻一直留在外麵。

寶意想,她不是口口聲聲說最疼最愛自己的女兒,所做的一切也都是為了女兒嗎?

可怎麼到了這種時候,就不敢自己親身進去照顧謝柔嘉呢?

所以說,這個人最看重的,其實永遠都是她自己。

來日柔嘉要是知道她今日在這院子外麵的表現,一定很有意思。

陳氏低泣了片刻,搖搖晃晃地站起。

周圍的人見狀又再一次緊張了起來,就怕她狂性大發,要撲到他們身上來。

可是陳氏做的全然不是這樣的打算。

陳氏如今是完全看不透寶意了。

她唯一確定的是,自己今日的失態都是因寶意而起。

不管怎麼樣,她都不能讓寶意再呆在府中了。

就算寶意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也好,她再留在這裡,也隻是會壞了自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