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慶平這一次走得挺久了, 要不是中途寫了信回來,杜月蘭還要往運輸隊跑兩趟。
等他再一次回來時,生產隊已經在秋收了。
杜月蘭和溫慶美正在做午飯, 這天熱得很, 二人額頭上都是細汗, 溫慶美擦了擦臉上的汗珠,對杜月蘭道:“這天好熱啊,晚上我都想睡地上了。”
“等半夜的時候可會著涼的。”
杜月蘭提醒著。
“可是熱嘛, ”溫慶美哼唧兩聲, “昨晚二哥他們還去院子裡睡的, 也不怕蚊蟲。”
“誰說不怕?你沒聽見他們說今晚睡堂屋也不睡院子了?”
杜月蘭把黃瓜拍碎, 這天熱就想吃涼菜,涼拌黃瓜就是好選擇。
自留地裡這段時間就黃瓜、南瓜、長豆還有辣椒最多了。
鮮嫩的黃瓜多半都是涼拌著吃, 老一點的就切片炒著吃或者煮著吃, 反正吃法多得很。
“今晚就不去睡了?昨晚吃飯的時候我還聽他們打賭說看誰睡得久呢。”
“兩個都不睡了, 誰也沒輸,誰也沒贏。”
杜月蘭笑了笑。
“我回來了!”
院子裡傳來溫慶平的聲音,杜月蘭哎呀一聲,拿著菜刀就衝了出去。
“嫂子嫂子!刀!小心點兒!”
溫慶美在後麵跟著跑。
“平哥!”
杜月蘭把菜刀放在旁邊的凳子上, 上去抱住溫慶平, 溫慶美早就習慣大哥大嫂黏糊的勁兒了,所以倒也不覺得害羞, 上前接過溫慶平手裡的兩個包,便進了堂屋。
“讓你擔心了, 我們這次接連去了三個省,每個地方又留下來聽從當地運輸隊的指派,這一來一回, 就幾個月過去了。”
溫慶平黑了很多,瞧著更瘦了。
杜月蘭看得心疼不已,她捧著溫慶平的臉仔細看了看,“瘦了好多。”
“我還算好的,林哥比我還要瘦些,他不怎麼舍得吃,我倒是舍得,”溫慶平見院子裡沒人,垂頭親了一下杜月蘭的額頭,“這次我能休十天,在家好好陪你。”
“好,瞧你一頭熱汗,我給你燒水洗洗吧。”
“不了,我用冷水就好,”溫慶平看了看頭上的烈日,“就這個天,冷水都是溫的,放心吧不會著涼。”
“成,那你去洗,我去做飯了,秋收大夥兒忙得很,也累得很,回來沒飯吃就說不過去了。”
因為她沒上工,所以這做飯的活兒還是得準備好。
“我洗好就來幫你。”
溫慶平一邊拿起木桶清洗一邊道,“我還買了鹽鴨回來,這一次出去賺了點錢,不過彆的東西就沒帶的,待會兒跟你細說。”
“知道了,”杜月蘭心情好得很,叫溫慶美把鹽鴨拿到灶房來。
“有兩隻呢!都拿嗎?”
“都拿都拿!”
杜月蘭大聲道。
溫慶美笑眯眯地把鹽鴨提去了灶房。
豬瘟已經過去有一個多月了,但買豬肉還是挺難的,這幾個月杜老三過來送了幾次肉,就怕閨女買不到豬肉吃。
杜月蘭讓他彆送了,可杜老三還是心疼她,堅持送。
而這些肉全部在杜月蘭肉裡,她當天切一半做來吃,剩下的就做成醃肉或者是風肉。
但因為天越來越熱,這肉放不長久,所以隻能做來吃。
溫母他們能吃肉,對杜月蘭那是好得不得了,一點臉色都沒有。
杜月蘭日子過得倒是不錯,就是惦記著外麵的溫慶平,現在溫慶平回來了,她自然放下心事。
等溫慶平頂著濕漉漉的頭發進來時,杜月蘭笑道:“你還不知道,思諾他們的日子已經定下來了,就在中秋的前一天。”
“日子定了?”
溫慶平也高興,“這些思承沒辦法不去相看對象了,幺妹都快成家了,嬸子他們一定會催他的。”
“早就開始催了,思諾每次過來都說她爹娘在念叨她大哥,結果你猜怎麼著?劉大哥居然跑到他舅舅家去躲了幾天,還是劉嬸子去逮回來的。”
溫慶平聽得哈哈大笑,“那我可得逮住機會笑話笑話他。”
灶房裡一陣歡聲笑語,一直到溫大姑來了。
溫父在溫慶平“開導”後,雖然在溫母的眼皮下不敢去那邊院子說話吃飯,但他私底下還是和溫大姑他們說過話的,關係也緩和了不少。
但溫母和溫大姑還是那樣的關係,誰看誰都不順眼。
“慶平回來了?真是慶平回來了?”
“是我。”
溫慶平應著,他來到院子,“姑,我才回來的。”
“哎呀,我就看見一個人進來了,瞧著像你,”溫大姑塞了兩個雞蛋給他,“看你都瘦了,來,讓你媳婦兒煮了給你補補。”
“姑,現在雞蛋好幾分錢一個呢,彆往我這邊送了,你們就算到鎮上找人脫手,也比之前好。”
溫慶平沒收,給她推了回去。
“可沒門路啊,你慶林哥也是膽子小的,不敢去。”
溫大姑愁啊,上次溫慶平走的時候,她攢的雞蛋還是給被他收了後,給杜月蘭了。
本想著再過十幾天就能回來,溫大姑就繼續攢著雞蛋,結果十幾天過後又是十幾天,後麵雞蛋越攢越多,天越來越熱,這雞蛋就壞了。
溫大姑就讓溫慶林偷偷拿去黑市賣,結果遇見一個精明的老太太,那老太太拿著雞蛋晃了晃就說這是臭雞蛋,結果溫慶林怎麼背過去的,就怎麼背回家。
一家人吃了好久的臭雞蛋。
這不,溫慶平回來了,溫大姑趕緊過來,她手裡又攢了十幾天的雞蛋了,想著讓他幫著脫手。
自打上次後,那雞蛋就不好賣了。
“供銷社現在也收雞蛋呢,”溫慶平說。
“真的啊?”
“真的,現在不僅收雞蛋,鵝蛋和鴨蛋都在收,熏肉什麼的也收,隻是價錢比市場上要少一些,但這也能增加一份收入,以前都沒有,是最近才頒布的條令。”
“哎喲!”
溫大姑氣得跺腳,“我們好久沒去公社那邊,連這個事兒都不知道呢!”
“我回來的時候還看見有人在供銷社那邊數雞蛋呢,這事兒是真的。”
溫大姑哪裡還待得住,趕緊回去了。
溫慶平也進了灶房,繼續幫杜月蘭她們做飯。
溫慶強他們拖著疲憊的身軀走到岔路口時,溫慶強忽然抬起頭嗅了嗅,“我聞到鹽鴨的味道了!一定是大哥回來了!”
大哥最愛吃鹽鴨!
溫慶強撒歡似的往院子裡跑。
“二哥鼻子最靈了!一定是大哥回來了!”
溫慶富也歡呼一聲往前跑。
走在後麵的溫父二人聞言也加快了腳步。
“洗手,吃飯。”
溫慶平剛把菜端上桌,見溫慶強他們衝進來,溫慶平拍開他們的手道。
“好好好!”
“大哥你可算回來了,這次怎麼去那麼久?”
“老大回來了?”
“回來了好啊。”
溫慶平也沒多說,隻是讓他們洗手吃飯。
因為天熱,所以下午是三點半上工,但是乾活兒就得乾到天黑,那個時候都八點多了。
吃過午飯後,溫慶富他們積極收拾,溫慶平提了一桶溫水進廂房,杜月蘭在小偏屋簡單地擦洗了一番,這才覺得渾身舒服多了。
“這天熱,恨不得一天洗三次澡。”
杜月蘭說道。
“咱們這邊還算好了,我這次出去,其中一個省熱得要命,晚上全都睡地上,還是覺得難受。”
溫慶平用乾淨的抹布把床上的竹席擦了擦,杜月蘭躺下後長舒一口氣,“還是竹席舒服啊。”
等溫慶平把水倒了,自己又洗了洗後,才把廂房門關上和杜月蘭一起睡午覺。
溫母看了一眼廂房門,回頭跟溫慶嬌姐妹嘀咕道,“每次回來都這麼黏糊,偏偏你們嫂子的肚子一點動靜都沒有,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二人立馬紅了臉。
“大哥大嫂的事兒,我們怎麼好隨便議論,娘,您彆問這個。”
溫母輕咳一聲,“那不說這個了,早上出門的時候,我讓你跟你嫂子要肉來煮,你沒要吧?”
不然桌上怎麼隻有老大帶回來的鹽鴨?
溫慶美抿了抿唇不說話。
溫母見此用手指頭戳了她腦門好幾下,一邊戳一邊數落她。
溫慶嬌把溫慶美往後麵一拉,“肯定是大哥回來了,老五也不好要了,是吧?”
溫慶美胡亂點頭,等溫母進屋後,她才拉著溫慶嬌回房,一邊把房門扣上一邊道:“她總是讓我們向大嫂要這個,要那個。”
“彆聽她的就是了。”
溫慶嬌低聲說,“大嫂對我們怎麼樣,咱們心裡都清楚,可不能寒了大嫂的心。”
“可不,她還一直惦記著大嫂的嫁妝,”溫慶美一臉煩躁地坐在地上,“遇見這樣的婆婆也是倒黴!”
“彆坐地上。”
溫慶嬌去拉她。
溫慶美不願意起來,“地上涼快嘛。”
等杜月蘭二人下午起來時,杜月蘭就見溫慶嬌也在家,她臉色蒼白,瞧著很不舒服的樣子。
“四妹,你肚子不舒服?”
杜月蘭一下就想起上次她被踢的事兒。
“我、我來事兒了。”
溫慶嬌也是第一次來,她本來身子就瘦弱,這快十六歲了才來初潮,剛才和溫慶美在房裡說話,結果她就感覺下麵有什麼東西,然後肚子就越來越疼。
溫慶美喊來溫母,溫母知道怎麼回事後,就給她處理了一下,順帶教她以後該怎麼做。
但因為肚子太痛,所以溫慶嬌就沒去上工。
杜月蘭聞言擦了擦溫慶嬌臉上的冷汗,去灶房拿了一個碗,回廂房倒了一點紅糖,再用開水兌好,“來,喝點這個。”
溫慶嬌一看是糖,便道:“嫂子先喝。”
“你喝吧,第一次來不舒服,喝點這個試試,這兩天都喝熱乎的,不要喝涼水知道不?”
旁邊的溫慶美聞言臉一垮,“這麼熱的天,喝熱的啊?那我以後來事兒了,是不是也得這樣?”
“最好喝熱的,”杜月蘭把她娘和兩位嫂子教她的,細細跟姐妹二人說,溫慶平站在不遠處沒上前參與對話,他畢竟是哥哥。
姐妹二人聽得認真,也有好多好奇的問題,杜月蘭都跟她們一一解答。
最後溫慶美摸著自己的肚子道,“希望我不痛。”
“我也希望這次痛了以後,下次彆痛了,”溫慶嬌從未體會過這種滋味,現在真恨不得把肚子錘壞,“太難受了。”
“回屋側著躺,”杜月蘭道。
“欸,”溫慶嬌點頭,溫慶美把她扶回房間。
“走,去思承家看看。”
溫慶平道。
“好。”
二人來到劉家。
劉思承兄妹都在。
“我還以為你去上工了。”
溫慶平笑眯眯地跟劉思承說話,劉思承雖然在公社那邊有活兒做,但因為秋收的關係,他們都會放假一段時間。
“我也是因為肚子不舒服,才歇到現在,”劉思承給了他一下,“總算回來了,你再不回來我都跟著著急。”
二人在旁邊說話,杜月蘭也跟劉思諾低聲說著小話。
“我娘讓我這些天就在家養著,我閒得不行,該做的衣服鞋子我都做好了,”劉思諾癟嘴。
“那也是為了你好,”杜月蘭扒拉了一下她的大辮子,“等你出嫁了,還會想呢。”
“我知道。”
劉思諾紅了臉,“上次紅果來可羨慕我了,說我就嫁在本生產隊,還說她也想嫁在家附近。”
“那有點懸,潘大哥他們不會答應的,咱們生產隊,”杜月蘭說句老實話,“和紅果差不多大,人品模樣還不錯的,不是成家了,就是不著調。”
“那確實難,”劉思諾點頭。
忽然旁邊的劉思承也不知道聽溫慶平說了什麼話,在那哈哈大笑。
二人對視一眼後,劉思諾小聲道:“你覺得我哥怎麼樣?”
杜月蘭眨了眨眼,“確實不錯。”
劉家的家風好不說,劉思承人品也不錯,又在公社上班,以後還可能往上調。
“我哥長得也不差,也有一把好力氣,品性也好,”劉思諾使勁兒誇她哥哥,“你說紅果要是做了我嫂子,那咱們三都在一個生產隊了!”
“咳咳,”杜月蘭趕緊打住她的話,“你哥比平哥還大一歲,為什麼到現在沒成家,你不知道?”
劉思諾聞言臉一拉,“也是,忽然覺得我哥配不上紅果了。”
在劉家待了一會兒後,二人就離開了。
他們去找野薄荷,這天熱,野薄荷泡著喝清涼解暑。
在找野薄荷的時候,杜月蘭就提起劉思承的那個事兒,“當年那戶人家搬走後就沒來過信,這些年也沒聯係到人,不能一直等下去吧?劉大哥都這麼大,那姑娘說不定都嫁人了。”
劉思承有婚約,是父母在他和那姑娘小時候定下的,劉思承也很喜歡那位姑娘,但十歲的時候,那家人搬走了,說是回姑娘姥姥那邊。
搬走後也沒來過信,劉叔也去那姑娘姥姥的家鄉找過人,但卻被告知,那戶人家去那邊後也不知道為什麼,沒在那邊安家,也不知道去了哪裡。
這人就找不到了。
劉思承這些年一直記得那個婚約,所以就沒想成家。
但劉叔他們也覺得那姑娘和劉思承一樣大,可能早就成家孩子都幾個了,便一直念叨著讓劉思承去相看。
“如果真想兩家結親,那邊不可能不聯係這邊,”溫慶平把薄荷摘到籃子裡,“思承他們聯係不到,那邊知道這邊的地址,卻連一封信也沒有,說明結親的事早就忘了。”
“那也不能一直等吧?”
“是啊,但思承這個人認死理,如果那邊沒有找到,給他一個回答,他會一直等。”
這些年劉思承也在四處打聽那戶人家,但一直沒有消息。
溫慶平能在家裡待十天,本來也該去杜家還有舅舅家看看的,但因為最近秋收,地裡忙得很,他們去了也打攪,於是就暫時在家待著。
供銷社開始收東西的消息傳得到處都是,溫大姑他們已經把雞蛋送過去回來後,更是證實這個消息是真的。
溫母在家翻看東西,卻發現他們家並沒有什麼可以賣到供銷社的。
雞蛋倒是可以賣,但現在豬肉本來就不好買,就靠這點東西維持體力,她要是把雞蛋賣了,家裡人一定會埋怨她,所以溫母便隻能歎氣。
這天下午,溫慶平正在編竹椅,忽然聽見隔壁傳來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