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第一百零二章(1 / 2)

江遠寒沒有在法華寶殿見到伊夢愁,而是在一處斷崖旁看見?了她。

彼時小狐狸正坐在斷崖上惆悵為什麼是自己找對方,一回過頭就發現一道伏在石桌上的背影。

穿著僧衣,乾淨整潔之中顯得有些舊,長發被挽在帽子裡,不仔細看幾乎看不出有頭發。整張臉都埋在胳膊裡,如果不是周圍傾倒亂放的綠蟻酒,江遠寒幾乎都不會認為這是她。

江遠寒從旁邊看了一會兒,有點沒法把她跟自己腦海中的那個伊夢愁聯係起來。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袖子,淵渟嶽峙地往她對麵一坐,將她手邊的那半壺酒順理成章地移過來,隨口道:“這種酸酒,你好像一概是不喝的……算了,此一時彼一時。”

他有點自言自語的意思,沒指望眼前這個醉死酒中的出家人能回應。

但還沒剃頭發的小尼姑真的被他叫醒了,無憂迷蒙地看著他,好半天都沒回過神來,半晌才道:“……怎麼是你啊。”

江遠寒怔了一下:不是說失憶了麼?

他的目光掠過對方沒怎麼變的相貌眉眼,心?裡有點懵,但還是繼續了這個雲裡霧裡不太明白的對話:“是我怎麼了?”

“看來我又睡著了。”無憂捧著下巴,先是看了看江遠寒,隨後又看向?江遠寒身後的群山背景,遠飛的雁掠過晴空,“你總是在我喝醉了才來。”

江魔君沒懂,他有一點兒迷茫,但為了表示自己深沉的城府,故而也未發問,隻是高深莫測地聽著,腦海裡則迅速地轉動著,再次估計了一下情況——自己應該不夢遊,也不會夢遊這麼遠來見伊夢愁,所以對方從出家之後就沒見過自己了。

那就是這小尼姑的問題了。

此刻沒有立場相左,沒有武力威脅,江遠寒也放下了陳年宿怨、放下了這麼多次被這酒瘋子逼到不得不戰的境地,更是放下了氣勢,徹徹底底地顯露出了自己真實而頑劣的性格。

“我?沒見過你。”他連騙一騙都不肯,之前正正經經的坐姿也換了,懶洋洋地倒了杯酒,沒問人家同不同意,“不是我喝醉了才來,是你喝醉了就夢到我。”

無憂盯著他看,有些疑惑怎

麼今天他的台詞不對勁,但她想了一想,道:“那我為什麼不夢到彆人呢?一定是你有什麼跟彆人不一樣的地方。”

江遠寒跟著加碼提問:“為什麼的答案,你應該問你自己,怎麼不是你心?裡暗藏著不可告人的秘密?”

兩人說話甚無營養,可以說是小朋友鬥嘴,隻不過一個失憶得不知道自己是誰,另一個反而樂於繼續這種拌嘴式的對話。

無憂被“秘密”這兩個字驚了一下,差一點脫口而出說“你怎麼知道”,但她畢竟也在菩提聖境修佛修了一段時間,彆的沒修明白,但定力是真的好了很?多,此刻扼住話語,目不轉睛地看著對方。

江遠寒被看得脊背發涼:“……怎麼了?”

“我?沒有秘密。”小尼姑整理了一下的僧帽,扭過了頭。“我?也沒有過去。”

你當然沒有過去,你什麼都不記得,你……江遠寒順理成章地往下延伸,思緒卻突然一斷,因為他發現自己默認了“沒有過去”這個說法。

“但是我總會夢到你。”

江遠寒心?裡一跳,總感覺自己這個有夫之夫在這個情景之下隻能落得一個被捉奸的下場,但轉念一想,自己又報備過了,而且以自己的家庭地位,大鳳凰隻有跟他委屈的份兒……

他想著想著,這念頭就有點刹不住車了,一邊擔心?正道劍修會不會介意這種似是而非的話,一邊又洗滌心念,自覺立身清正、無欲則剛。

他是沒有什麼彆的想法的,隻是腦子開始跟著李鳳岐的立場轉,越琢磨越覺得不是那麼回事?,所謂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往日江遠寒最挑剔的“君子”倆字,居然也能成為行事?準則的輔助了。

於是,江魔君麵無表情地將石凳拉開了幾步的距離,才道:

無憂:“……?”

“彆說咱們倆關係不好了,就是關係好也得保持距離。”

無憂呆了一下,道:“我?跟你……關係不好?”

乃至到了如今這個對麵而談的程度,無憂依舊認為這是自己醉後的夢境,而眼前這個人,就是夢境之中一次又一次、反反複複出現,卻又讓人追不上抓不住的影子,像是午夜夢魘一般纏繞著她。

可這種纏繞並不令人害怕厭

惡,而是令她隱隱有一絲期待。像是湖心?之下的水草纏繞著求死之人的頸項,竟然沒有上浮的渴望。於是這個初入佛門不久的小尼姑,常常偷跑出來,煮泛酸的濁酒,酒水邊的浮沫密密麻麻,像是盤旋環繞的蟻。

她滌去浮沫,明明記憶裡沒有喝過酒,卻還是覺得這種酒劣質到了極限,可無論它的口感多麼低劣,無憂都有一種成癮的嗜好——說不清是對酒,還是對那個酒後的影子。

今日醉得太過了,讓他回過頭說了這麼多話。

小尼姑不知道有沒有真的聽他說話,也不知道有沒有將對方的話語放在心裡,或許在她眼中,隻有“他跟我?說話”這麼一個動作帶著具體的含義,而其他令人難過的話語,她都可以全當沒有聽見。

所以在江遠寒給她抽象地解釋了一下兩人為什麼關係不好時,發現這人根本沒有聽,而是趴在桌子上看他,忽然出聲道:“我?總覺得我?一直在等什麼人。”

她轉移過目光,飲慣了美酒的道體原本可以化?解酒力,但如今她修為儘廢,境界不存,隻不過是凡塵寺廟之中的一個掃地僧人罷了,自然易醉,就算是偶爾覺得空落,摸一摸腰間,也不知道那裡原本應該懸掛著什麼,也不知道那把叫“百花殺”的軟鞭流落去了何方。

無憂其實並非無憂,她滿懷空茫、滿心寥落,可偏偏神魂像是被狠狠地撕裂開了一部分,在與佛寺格格不入的同時,卻又隻有這樣一個青燈黃卷的安身之地。

江遠寒沒有打斷她說話。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