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了。”
就在柴鐸絞儘腦汁想著怎麼委婉地勸著幫人不要去找死的時候, 卻聽旁邊突然來了這麼一句。
柴鐸:?
什麼來了?
還沒等他將疑惑問出口,就被人往地上一按,“在這兒趴好了彆冒頭, 死了老子可不管埋!”
那人這麼撂下話來,人已經從遮掩處翻了出去。
柴鐸:!
——彆啊!!救命!!!
隻自己一個人被留在這兒沒著沒落的、還在胡人的大本營裡, 柴大人那本來就不太好的小心臟瞬間又撲騰起來, 冷汗嘩啦啦的流, 臉色一瞬間就白了下去。
他哆哆嗦嗦的抓緊了這位孫姓大兄弟走之前扔下的那柄匕首, 腦子裡不由自主地想著,萬一被發現了……自己是自儘呢自儘呢還是自儘呢?
自己動手起碼求個乾脆!
柴大人渾身發抖、已經腦補出自己一百零八種死法, 甚至都想到了自己死訊傳回京中老妻如何以淚洗麵、那幾房離京之前剛納的美妾又怎麼轉投他人懷抱, 頓時悲從中來、淚如雨下。
就在這時, 地麵卻傳來一陣震動。
——地、地龍翻身?!
柴大人顫顫巍巍地在自己的死法上又多加了這麼一條, 現在已經是一百零九種了。
但是營中驟起都呼喝聲讓他回過神來, 朝廷中人自然是不屑於學那些番夷之語的,但是他卻從那呼和中聽懂了兩個字——
“北定”!
柴鐸的第一反應是“那幾個人被發現了”?
但是他很快就察覺到不對勁兒,倘若真的被發現,這些胡人應該是憤而追捕, 而不是像現在一樣語調中甚至帶著些惶急和……強自掩藏但亦然透出的恐懼……
他意識到什麼、緩慢的轉過頭去、向著振動傳來的方向。
……
…………
將軍披甲執銳、頭頂的紅纓隨著馬匹帶出的風向後飄蕩, 衝天的火光在他臉上映出了明暗的色彩。
與敵人的惶恐不同、與身後追隨的將士的興奮亦不同,他臉上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也無需表露情緒。
他隻是在那裡,就像是鋒銳無匹的長槍、堅不可摧的城牆。
這與對方平素在軍中的氣質截然不同,若是形容、像是小憩的雄獅終於睜眼、又像隻是在巡視的頭狼露出了捕獵時的尖牙利爪……那股氣勢撲麵而來,讓人不由得屏住呼吸。
柴鐸在這之前隻見過一次這位將軍著甲的模樣。
是初遇的那一回……他被對方身上的氣勢迫得生生暈厥。
但是這一次, 不是作為預設的對立麵, 而是作為友方、作為被營救者……
巨大的心安一刹那間湧上, 那股得救了的慶幸甚至先於理智地讓身體上由驚悸而生的種種不適退去。
他有一瞬間,甚至理解了對方身後追隨者那狂熱到近乎信仰的表情。
有這個人在,怎麼會敗?
跟隨在這個人身後,又怎麼會輸?!
……
…………
勢如破竹的勝利確實能夠衝昏頭腦,當馬蹄戛然而止、掉頭向後的時候,柴鐸幾乎要忍不住追問一句“為什麼不追”,僅有的那幾分理智喚回,他才堪堪壓下差點脫口而出的疑問。
“窮寇莫追”這個道理,縱然不讀兵書的人都耳熟能詳。
但是知道是一回事,當真遇到了,能不能做到又是另一回事。
柴鐸壓下心底的澎湃之情,看著自己手中染血的匕首。
他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剛才竟然殺了人、殺了一個胡人……
柴鐸確實不是個好人,但是親手取人性命,這還真真切切的是第一回。鮮血噴出,濺了他一頭一臉,好長的一會兒工夫,眼前的視野都是紅色的。
那會兒熱血上頭不覺得有什麼,但這會兒平靜下來、回憶中的畫麵清晰閃過……
柴鐸忍不住扶住一旁的樹乾——
“嘔!”
並不是因為淋了一身血水的惡心,而是另一種因為剝奪同類生命而打從心底生出的不適。他第一次意識到,人體的結構是如此脆弱,隻要刀子捅進去再拔出來,那血止也止不住……
俘虜的待遇可不怎麼好,被抓住的這半天半夜他水米未進,乾嘔了半天,卻什麼也沒吐出來。
眼淚順著臉滑下去,但是半晌,他卻忍不住捂著臉悶笑出聲。
笑聲越來越大。
……
…………
柴鐸以為自己在朝中摸爬滾打了這些年,早就心冷了、心硬了。
麻木地往上爬有什麼不好?那點良心能換得幾兩金銀、能拿來多少權柄?不、那良心根本讓人連活下去都不能。
他眼前恍惚現出舊日記憶。
幾位年輕人拍桌怒喝——
“胡虜欺人太甚!!”
“此乃我大昌之根基,豈能棄而逃之?!”
……
“君子六藝、騎射亦在其中,括雖一介書生、亦可挽弓上馬……”
……
…………
“……若想……踏吾屍骨而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