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裡靜悄悄的。
打開二樓門, 走過每一個房間,都是乾乾淨淨,不見任何人影, 她的物品依舊都在原本該在的地方,琴房裡,他送給她的吉他和大提琴都還在, 大提琴下午的時候似乎使用過,沒有放回原位, 琴弓依舊搭在琴凳上。
言月每天記得做日課,即使在這種時候,也不會斷。
劉清萍很慌張,手不住地在圍裙上擦拭著,慌慌張張說, “太太剛出去了。”
“說是,說是去還同學寄放在這裡的行李箱。”
對,出去了。劉清萍也意識到不對了, 還行李箱,需要那麼久嗎?
許映白沒理會她,他冷漠起來時極為可怕,周圍沒一個人敢上前和他說話。
車庫裡車沒動, 言月至今依舊不敢獨自開車上路,也沒有叫家裡司機。
偌大的一間宅邸, 走了一圈, 完全不見人蹤。
許映白容色非常平靜,甚至比平時還要平靜。
溫睿隨在他身後,瞧到他的神情,實在忍不住悚然。
跟了他那麼久, 他太了解許映白。
他性子太克製,並不是個會把情緒放在臉上的人,很多時候,他情緒波動越大,麵上反而會越發平靜。
言月臥室收拾得乾乾淨淨,還帶著一點小姑娘身上特有的馨香。
化妝台抽屜沒被關上,抽屜裡裝的是言月裝證件的收納袋,收納袋還半開著。
她性子從小粗疏,經常丟三落四。他幫她保管整理許多證件,她的身份證、銀行卡,機票、結婚證。領證那天,言月說想自己拿著自己的那本。
他隻是掃過一眼,便看出少了什麼。
許映白沒在她的臥室待多久。
他像是沒收到條離婚短信一般,合上言月臥室的門。隨即,又去了琴房,甚至記得替她將大提琴歸於原位。
已經是夜半十一點的時候。
溫睿提醒,“許總,明天上午九點半和輝晨的老板約了會麵。”
他不知道許映白到底是什麼想的,怕他被這件忽如其來的事情影響了心情,影響明天的重要會麵。
和輝晨的合作已經談好了,明天隻需要簽完合同。
輝晨因為許明川的事情和許家交惡,兩家原本這樁合作完全是靠許映白談下的。
許映白垂著眼,甚至淡淡笑了一下,“不去了。”
溫睿有生以來腦子第一次這麼遲鈍,隻知道呆滯遲緩地重複了一遍,“不去了?”
許映白以往做事極為縝密,對於一件重要的事情,他甚至會有好幾套備選方案,即使發生了意外,最後也還是會到達同樣的結局。
明天和輝晨標的幾個億的合同,說不要就不要了嗎?甚至不安排一下?用這種任性的方式毀約?
他一直以為許映白是極端理智的,許映白以前確實如此,仿佛任何私事,都不可能影響他正常的生活軌跡。
男人狹長的黑眸瞧著他,細密的長睫垂下來,眸光似乎都是溫溫潤潤的,重複道,“有問題?”
溫睿被那一眼看得毛骨悚然,勉強維持住笑,“好。”
他性子原不是負責,也不是理智。隻是一種極端的偏執與瘋狂。
一月的天氣實在是寒涼,夜晚掉了幾滴雨。
偌大一間宅邸,大門開著,窗外飄入了幾滴雨水。
室內燈火通明,溫睿不敢回去,劉清萍幾人茫然又無措,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沒一個人敢做聲。
沒人比許映白更了解言月。
她是真的走了。他給了她信任,裝作毫不知情,換回來的是這樣的結局。
男人站在玄關處,雨水隨著風飄入,沾濕了他乾淨黑發,他清雋的麵容上毫無表情,隻是看著遠處望著遠處不見底的雨幕。
“你們都回去。”他回頭,聲音甚至顯得比平時還要溫和一些。
許映白教養素來很好,從不大吼大叫肆意發怒,沒人見過他失態的樣子。
所以人都走了,屋子恢複了平靜。
他打開門,去了露台。
這裡景觀很好,言月剛和他結婚,搬來這裡的時候,她晚間很喜歡來露台,在這裡看看譜子或者遠眺。
他在書房工作,一抬眼,便可以看到她的身影,言月從來不知道。
他凝神瞧著言月用過的藤桌,在桌邊坐下。
桌上擺放著他預備給言月的求婚戒指,材質用的是她挑選的寶石,以及兩瓶酒,兩個酒杯。
其實原定求婚的日期更晚一些。
昨天,他被她罕見的主動和熱情衝昏了頭,甚至打算把日期提前,給她補上一場正式的求婚。
從來隻有言月可以打亂他的計劃。
這個世界上,她是他唯一在乎的人。
許映白從不嗜酒,他酒量很大,隻是除去必要的應酬時滴酒不沾。
他平靜地將戒指拋擲出去,黑暗裡的湖麵泛起輕輕的漣漪,隨後,一切都收歸夜色。
隨後,他喝完杯中酒液,一杯一杯,宛如和人對酌。
直到最後一杯。
男人修長冰涼的手指握起酒杯,沒喝,隻是緩緩把酒杯傾倒而出,酒液落在雪白的羊毛毯上,瞬間將地毯染得一塌糊塗。
他自己的這隻杯子,被揚手無情地擲在牆上,摔了個粉身碎骨。
隨後,他拿起對麵那隻空蕩蕩的杯子,手指溫柔地摩挲而過。
不知什麼時候,扣在酒杯上的手指力道卻越來越失控,杯子竟然被硬生生捏碎了,玻璃鋒利的碎片紮入了那隻漂亮無暇的手,鮮血很快爭先恐後的滲出,一滴一滴,落在地攤上,染成了更加刺目的紅。
他依舊沒鬆手,臉上毫無表情,似乎壓根感覺不到疼痛。
他早該知道,言月壓根不愛他。
從很早以前開始就是這樣,昨天晚上,她忽如其來的熱情和主動,讓他掉入了溫柔鄉裡,第一次卸下了自己厚重的心防,和她表達自己深深藏在心底的感情,第一次感到滿足和平靜。
他做錯了一件事,他不該在她身上尋求什麼感情的。
她就喜歡更粗暴直接一點的方法,不是嗎?
*
言月飛機抵達海城。
下了飛機後,她從包裡翻出了一個新手機,裝上了一張上月新辦理的卡。
早在生出和許映白離婚的念頭開始,她便已經準備好了這些物品,號碼隻告訴了唐薑。
學校開學還有一段時間。這段時間,她可以完完全全消失,在海城平複一下自己躁亂的情緒。
唐薑開車去機場接言月,她現在在海城傳媒實習,在公司附近租了一個七八十平的房子,住了一段時間了,房子不大,但是要住下兩個女生還是戳戳有餘。
言月穿著一件高領毛衣,下麵是一條長而柔軟的格紋裙子和褲襪,頭發梳成了低馬尾,戴著絨帽,裹著厚厚的圍巾。
唐薑遠遠看到她,過去幫她拖行李箱。
“這麼晚。”唐薑挽著她,“為什麼不訂早一點的航班。”
言月輕輕搖了搖頭。
唐薑不知道個中到底發生了什麼,海城氣候比櫟城更為濕冷,出了機場之後,冷氣撲麵而來,言月不自覺打了個哆嗦。
唐薑這輛車是買的二手車,車裡空調有點問題,她見言月止不住打了幾個哆嗦。
於是,路過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小餐廳時,唐薑停下車,“你吃飯了嗎?”
言月搖了搖頭,一整晚精神高度緊張,直到這種時候,她方才感覺到,自己肚子已經空空如也,餓到整個人幾乎都有些昏厥感。
言月以前吃飯不怎麼規律,隻是和許映白結婚後,他是個對自己要求嚴苛的人,對言月很縱容,隻是不準她不吃飯。他甚至會親手做飯給她吃,也記得她每種愛吃的食物和口味。
不管出於什麼原因和她結婚,也不管以前他對她做過什麼。
在他們這段婚姻裡,許映白做的沒什麼可挑剔的。
言月眸子泛起一層淺淺的霧,天氣寒冷,她把臉更深地埋入了圍巾裡。
唐薑停了車,拉她往餐廳走,言月走快了一些,唐薑放慢了腳步,麵色複雜看著她。言月耳朵完全紅了,垂著眼,默默調整了一下自己彆扭的走路姿勢。
到了餐廳後,點了餐,兩人對坐著。
她和唐薑之間一直是沒什麼秘密的,唐薑一直盯著她,麵上隱有怒氣,“你提離婚,許映白是不是強迫你了?”以許映白的高傲,怎麼會輕而易舉的接受離婚?
言月雙手握著杯子,輕輕搖頭,睫毛上像是結了一層冷冷的月華,“薑薑,是我……主動的。”
她低著眼,喝了一口熱飲,語氣放得很平緩,“以前,高中時,我喜歡過許映白。”
這是言月為那段日子留下的最後的紀念。
唐薑很久沒說話,“……你那時,不是一直跟著那個姓秦的?”
言月輕輕搖了搖頭,她低垂著眼,“我把自己也騙過去了。”
或許,她其實一天都沒有喜歡過秦聞渡。
隻不過是那時候,是為了蒙蔽自己的心,讓自己徹底放棄那段不可能的幻想,為了放置自己難以安放的複雜感情,她讓自己誤以為喜歡的是秦聞渡。
而現在,一切都結束了。
言月小小的手極為冰涼,唐薑把她的手暖入自己手心,拉著她,沒有再多追問。
言月沒什麼胃口,簡單吃了一點,整個人還是懨懨的,靠著窗,身上還有些難受。
唐薑問,“寶寶,你之後打算怎麼辦?”
之前,言月和秦聞渡分手,她半點不操心,秦聞渡頭腦簡單,而且自己身不正沒有底氣,毫無威脅。
可是許映白不同。他是個很可怕的男人,遠沒有表麵看起來這麼溫和斯文。
唐薑一直有種隱隱的直覺,隻覺得言月和許映白這場快速的婚姻,簡直像個一場局,實在是有太多太多的意外與巧合。
言月沒有和唐薑說太多,她和許映白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她低垂著眼,“我是自己跑出來的,沒告訴他我去了哪裡。”
“沒事,彆怕,你都來海城了,換了號碼,他暫時找不到你的。”唐薑說,“之後隻要你想離婚,怎麼都能離得掉的。”
言月輕輕嗯了聲。
她現在的情緒,痛苦裡帶著迷茫,還有深深的疲憊。
或許,是她對感情要求太多。
要求一份毫無瑕疵、毫無保留的愛,她希望有人可以熱烈、忠誠、從一而終地愛著她。
可是那樣的愛,她的父母都不能給她,又有誰能給她呢?
言月不後悔和他提離婚。
許映白應該已經看到了短信,以他理智冷靜的性格,或許已經開始啟用了他的備選方案,來完美地處理這件事情。
許映白那麼強大又冷漠,誰都不在乎,他的情緒或許都不會因為她的這條短信產生任何波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