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鐵頭。”
“哪裡人?”
“北麓縣山南公社小紅旗大隊。”
“家裡還有什麼人?”
“還有媳婦,我媳婦懷裡娃。”
“你媳婦叫什麼?”
這人一下子抬頭,“彆抓我媳婦,跟我媳婦無關。”
“沒人抓你媳婦,問你的社會關係這屬於例行問詢,回答就是了。”
這人看了馮所一眼,然後眼神落在林雨桐身上,這丫頭好身手,那一腳踹的,下巴都快錯位了。他不安的動了動,“我媳婦叫林愛勤。”
什麼?
林雨桐又問了一遍:“你說你媳婦叫什麼?”
“叫林愛勤。”
馮所看了林雨桐一眼,林雨桐輕輕擺手,繼續問這個朱鐵頭,“林愛勤多大年紀?娘家是哪裡的?什麼時候跟你成的親?”
朱鐵頭一下子就警惕了起來,“問這個乾啥?我老朱半輩子了才娶一媳婦,媳婦才懷上,你們彆嚇我媳婦,再驚著我兒子……”
林雨桐低聲問馮所,“公社應該有我媽的資料。”
馮所愕然:“你懷疑這林愛勤是……?”不能吧!“許是跟你姐重名了。”
林雨桐苦笑了一下,看向朱鐵頭,“你媳婦娶回家不足三個月吧?”
朱鐵頭皺眉眯眼,渾身都充滿戒備。
林雨桐看了馮所一眼,沒有言語。
馮所啥話都沒說,起身出去,幾分鐘後之後拿了一張資料上,資料上貼著一張免冠的一寸黑白照片,是去年照的。
林雨桐掃了一眼,起身將這資料拿上遞到朱鐵頭麵前,“看看照片,見過她嗎?”
朱鐵頭看了一眼然後愣了一下,緊跟著就搖頭,“沒見過。”
林雨桐收了回來,靠在審訊桌上沒動地方。
馮所轉身出去了,“我一回過來。”
這是騰出時間叫林雨桐問點私事。朱鐵頭的反應很快,可他還是逃不過馮所的眼睛。很明顯,他撒謊了。
為啥撒謊的?擺明了,為了兒子!因為林美琴肚子裡揣著一個。
等馮所出去了,林雨桐又把資料揚起來,指了指資料上的照片,“彆怕!我不會害她的。”
朱鐵頭看著林雨桐沒說話。
林雨桐麵無表情,“她不叫林愛勤,她叫林美琴。美好的美,彈琴的琴。這個林愛勤不是她的名字,而是我姐的。”
林美琴?林愛勤(琴)?
朱鐵頭眼睛一亮,“我媳婦也是你姐?”
林雨桐搖頭,看著她逐漸暗淡的眼睛,說了一句:“她是我媽!”
啥?
“她是我媽!”林雨桐一字一頓的道,“親生的!一點沒摻假。”
朱鐵頭眼睛睜的老大,然後吭哧笑出來,“不可能。”
林雨桐沒笑,表情特彆嚴肅,“出去的是我的領導,我家的事,包括我媽,那都是名人。不說公社的領導和縣裡的領導認識她,就是地區和省裡的領導,都對她印象深刻。要不然,領導也不能這麼避留咱們單獨談話。”
朱鐵頭不笑了,他伸手,說話都磕巴了,“我能再看看照片不?”
林雨桐遞過去,“看吧。”
朱鐵頭拿著照片對著燈不停的端詳,然後將資料放下,抬手就捂住頭,“叫我想想……彆急,叫我再想想……”
林雨桐沒催他,就看著這漢子就跟個困獸似得不停的用爪子撓頭,一會子蹭額頭一會子蹭眼睛的,半晌才看林雨桐,“你說你還有一個姐姐?”
“我有三個姐姐一個哥哥。”林雨桐給他介紹,“我大姐林愛勤今年二十二了,我二姐林愛儉今年二十了,正月生人。我哥跟我二姐同一年的,不過生在了年尾。我十七了,參加工作都半年了。”
朱鐵頭掰著指頭算,“二十二……三十六……”這要是十三四歲成親當媽,也不是不可能。
林雨桐詭異的看他,“你不識字?”
嗯呢!
“資料上有,她四十一了。”林雨桐沒想到還有瞞著年齡的操作,就道,“她活到現在,沒吃過什麼苦頭,所以看著比同齡的女人年輕個三五歲。”說著,就坐在椅子後麵,“有沒有興趣了解了解你的枕邊人。”
朱鐵頭也詭異的看林雨桐,“你不恨我?”
林雨桐笑了一下,“你先聽完,聽完之後你有什麼我再問你。”
行!你說。他心存僥幸,想著這次的事要想又轉機,隻怕就在眼前這個姑娘身上了。但願他能看自己收留她媽的麵子,想辦法搭把手。
林雨桐挑亮了燈,平鋪直敘不摻假任何感情的用儘量精簡的話語把林美琴這四十一年的大事記說完了。
然後朱鐵頭嘴張的老大,覺得對方一定弄錯了,這嘴裡的人怎麼可能是家裡的媳婦?
不可能呀!
林雨桐正要說話,門被推開了,馮所在外麵朝林雨桐招手,像是有急事。
她急忙出去,就聽馮所道:“你跟小金還得去一趟調度站。你媽現在在那裡,說是去舉報的,舉報朱鐵頭攜同鄉朱五和朱六偷盜救濟糧!”林雨桐愕然:“她舉報?”
馮所一臉的一言難儘,“先去接人吧!那邊車站必有內鬼,彆出事了。”
得!又得跑一圈了。
跟四爺兩人開車過去,到的時候林美琴正在這邊會議室坐著,吃著餅子呢。
老站長就笑:“你看你們……這不是瞎忙活嗎?不用找人了,舉報的人自己來了。”
林雨桐看向林美琴,她不僅沒瘦,反而還吃胖了。燈光下,一個豐腴的婦人就那麼站著。之前的短發也長長了,能編小辮子了。辮子從透頂編下去,四股子頭發編的很彆致,用一個白色的帕子綁住辮子梢。整個人少了幾分嚴肅刻薄,倒是多了幾分溫雅。
她長的不差,保養的確實是好。這會子瞧著真不像個四十歲的婦人,反而頗有風韻。
林雨桐沒說話,她笑了一下,也沒說話。
四爺出麵跟老站長交接,林雨桐帶了林美琴坐後麵的車兜子裡,一路顛簸回來的時候天都快亮了。
一進公社,林美琴才說話了,“可算是活著回來了。”她拉住馬上要進審訊室的林雨桐,“四丫,彆管怎麼說,我也是你媽。”
“嗯!你是。”
“你得幫我。”林美琴的聲音都有些哽咽,“當時我確實是冤枉的,沒辦法了才走的。本來是想去省裡說明情況的,誰知道迷了路,乾糧也沒了。我被人弄到山上給……我要不是向著你們四個,真都想找根繩子上吊死了算了。如今肚子裡懷著個孽種……四丫,那朱鐵頭不是人呀!你不能放過他,他要出來了,肯定到處說我跟他的事,要是這話在公社傳開了,你怎麼做人?你姐和你哥怎麼做人?人家背後能不講究你們嗎?我更不能生下肚子裡這個,他爸那就是個挨槍子的貨,生下這個也是該挨刀的……”
林雨桐看了裡麵一眼,笑了,而後看向林美琴,“媽!”她叫出來了,“你放心,我做事是有原則的。我是對事不對人,所以,彆擔心。”說著,腳下一轉,“這麼著,你先去辦公室歇歇。這懷著孩子在車上顛簸了那麼長時間,對身體不好。真要是肚子不舒坦了,我擔不起這個責任。要是叫彆人知道了,還以為我這人冷血,連親媽都不顧。”
林美琴狐疑的心放下了,就說嘛,這丫頭不能這麼和善。
林雨桐將她安排在會議室,給她倒了熱水,把包裡的乾糧取出來叫她先吃著,“我得先去跟馮所彙報一下,你等等我的信。你說的對,我們是母女,一損俱損,一榮俱榮,何況這裡麵還牽扯到我大姐二姐還有我哥,都到了婚嫁的時候,要是傳出什麼話,確實是不好。”
對!就是這個道理。
“四丫果然長大了。”林美琴踏實了,坐下吃她的去了。
林雨桐出去就把會議室的門從外麵關了,四爺在外麵呢,“想怎麼辦?”
怎麼辦?嗬嗬!看我的!
她先去找馮隊,“這些人偷去的糧食,多是分出去了接濟更多的人去了。他們並非十惡不赦!再則,您奔著的應該是調度站裡的人才對。這些不過是小嘍嘍,嚇唬嚇唬得了,最多轉交給臨縣。可要是移交了,對方就得當大事辦。若是把這幾個人定為主犯,再想動調度站,隻怕您就名不正言不順了。何況,他們受鐵路部門直管……咱們手裡沒東西,跟人家都不好談的。”
馮所就點林雨桐,“你這丫頭,當真是精的很了。”
“鐵路一旦打通,這個站就頗為重要。”林雨桐笑了笑,“我明白領導的意圖。這一次首要抓內鬼,次要才是殺雞儆猴。可這雞非得殺嗎?”
馮所有點明白了,“你要求情?”
“對方並非大惡。山區的百姓日子確實是艱難,我覺得與其擱在手裡當雞給殺了,倒不如大張旗鼓的給放了。不僅放了,還要問問糧站,能不能擠出一點慰問糧來……”
嗯?
馮所轉著手裡的杯子,“咱們去顧臨縣的百姓……這可是隔空扇了那邊一巴掌……”
“縣裡的邱主任會很樂意看到咱們扇了那邊一巴掌的。”
馮所一下子就笑了,“小滑頭!”隻怕這邊放了人並帶著糧食去救濟,回頭邱主任就得去地區給北麓縣那邊的領導上眼藥去。
笑完,他就歎氣,“你這麼求情,是為了保住朱鐵頭,也是為了給你媽保住現在這個家。難為你了!”林雨桐苦笑,“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能怎麼辦呢?我媽那樣吧,其實挺聰明的。她是知道朱鐵頭可能完了,才趕緊想法子自保的。可若是朱鐵頭好好的,她也就回去安心過日子了。況且,肚子裡都有孩子了,她帶著孩子一個人熬著?她那人心高氣傲的,要是這麼回村裡了,人家不定怎麼說道呢。與其叫她回去憋屈的活著,就不如我們做子女成全她一回。回頭事情定了,我跟我姐和我哥商量一下,我們要大張旗鼓的嫁親媽。她才四十出頭,人生還有一半。前四十年是人生,後四十年也是人生。換個地方換個人,許是就不一樣了呢。”
馮所拍了拍林雨桐的肩膀,“你這孩子……你媽有你們幾個,真是上輩子的造化了。”人家都是反對父母再成家,可這家成年的孩子大張旗鼓的嫁媽,怎能不叫人到中年的他動容?他直接道,“你跟朱鐵頭去談去,隻要他把背後的內鬼說出來,這件事就了了。”
好!
林雨桐再進審訊室的時候,朱鐵頭的眼珠子都是紅的。他的手上戴著銬子,可手上的青筋蹦起,顯然已經極怒了。剛才林美琴說話的時候並不知道朱鐵頭在裡麵,那一句句挨槍子的,挨刀子的,刺激到了朱鐵頭。
她進去給朱鐵頭倒了水,“我告訴過你我的母親是什麼樣的人,你該有心理準備才是。”
朱鐵頭看著林雨桐,“你們要殺了我兒子?!”
“我跟我姐姐和哥哥是同母異父的,但我們的感情很好。我媽肚子裡那個是你的兒子,也是同母弟弟。這世上父母給予子女的,除了一條命,可能最寶貴的財富就是血脈相連的手足。你我之間,因為她肚子裡那塊肉,聯係起來了。”
朱鐵頭麵色和緩了起來,“你想怎麼樣?隻要能讓你媽生下孩子,叫我乾啥都行。”
“告訴我你們偷了糧食還分給糧站的誰就行。”林雨桐說著就看他,“找個主謀出來,你的罪過就輕了。再加上偷盜是無奈,偷出去的也不是自己用了……我能保你無恙的出去。不僅如此,我還能給我媽開出結婚證明來,讓她跟你回去結婚。連她的戶口我都給遷出來,叫你帶回去落戶在你們小紅旗村。你隻要能守住她過日子,她不跑,那你的家就是完整的。你家孩就還有家。也歡迎你帶著她和你們的孩子年節的時候回來走走。這裡,往後就是她的娘家,你的嶽家。你看這樣,行嗎?”
朱鐵頭把關節捏的咯嘣嘣響,他又不傻,哪裡不知道這姑娘的意思。說到底,就是人家這邊的子女對這個親媽煩透了,想趁機一把塞給他。隻要看住這個女人,彆叫她不時的回來蹦Q的惹人煩,那麼,人家這邊的四個,就還願意認自家這門親。
正好!他們不樂意要,自己卻不介意。彆管啥女人,是個女人就行。想跑?打服了就不跑了。
什麼?這女人聰明。再聰明又如何?我不聽你嘰歪,那你的聰明就白搭。
這麼些日子好吃好喝的伺候著,回頭卻想咬老子一口。嗬嗬!給老子等著。
他朝著林雨桐一笑,“這事就這麼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