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叔叔不在家,估摸著去山上采茶去了。
陳麗芳見女兒起來了,飯菜端桌子上放著:“涵涵在我們屋裡,一會兒你吃了飯去看看,我去找你爸去。”
“哦哦。”
胖胖跑過來:“姑姑,爺爺撿菌子去了,爺爺說要撿隻兔子回來。”
張惠笑道:“兔子哪裡有那麼好撿。”
“可以的。”胖胖肯定地點頭:“村裡人說,山裡有坑,經常有兔子掉進去。”
“你說的是有陷阱吧。”
“嗯嗯,就是。”
“那也得看運氣。”
胖胖舔嘴唇:“我想吃肉肉了。”
昨天買了肉回來,奶奶把肉都煎成豬油,油渣雖然香,但是他還是想吃肉肉。
“山裡麵買肉確實麻煩,你堅持堅持。你爺爺再過幾天就回去了,告訴他下次來的時候帶兩塊臘肉上來,夠咱們吃一段時間了。”
“嗯。”
有一天休息的時間,張惠很珍惜,要不是有娃絆住她,她恨不得回床上繼續躺著。
小姑娘看到媽媽,嗯嗯地輕哼著,胖胖蹲在搖籃邊:“姑姑,涵涵和你說話。”
“哦,她說的什麼呀。”
“她說她想吃肉,想吃奶糖。”
張惠笑出了聲:“你看看涵涵長牙了沒。”
“還沒。”
“等她長牙了姑姑再考慮給她一點點肉肉吃。”
“好吧。”
張惠鹹魚了一天,第二天早上起來,發現朱叔叔也在家。
“你去茶坊把你的茶葉拿回來。”
“好。”
等張惠拿著她的茶葉回來,泡茶的家夥事兒已經擺在院子裡了,茶壺旁邊還擺放著一盒茶葉,一看就知道是朱叔叔自己做的。
張高義給女兒介紹:“這位你要叫二爺爺。”
朱二爺笑道:“隨便怎麼叫,不重要,快過來坐,咱們嘗嘗你做的茶葉。”
張惠的茶葉擺出來,和朱明山的放在一起,看外形和顏色,明顯朱明山的更勝一籌。
“外形和色澤上的差彆,主要是時間把握的問題,這個需要經驗,以後可以慢慢來。”
朱明山笑著說:“你第一回做成這樣,看外形算是不錯的。”
朱二爺說:“泡一壺來嘗嘗。”
朱明山親自動手,泡茶的姿勢隨意自然,自有一種氣韻在其間。
兩杯茶放在桌上,觀茶色、聞茶香、品茶味,朱明山製作的蒙山茶泡出來,茶葉色澤嫩綠且多毫,在茶水裡翻滾著活色生香。
和清雅的外形相比,香氣卻是鬱馥芬芳,茶湯碧清微黃,清澈明亮,滋味鮮爽回甜。
極品蒙山茶,不外如是。
張惠製作的茶葉泡出來,茶葉外形就不過關。再看色澤,明顯火候過了一點。聞香氣,淡了一些,茶湯看著還行,滋味嘛,因為火候沒把握好,沒有那股子鮮爽勁兒,反而有點澀。
舌尖卷著茶湯回味,張惠倒是很想得開,第一次能做成這樣她還算滿意。
朱明山和朱二爺也這樣認為,朱二爺甚至說:“多練練,技術熟練一些,以後吃不上飯了,來咱們村裡當個炒茶工我看也行。”
朱明山瞥了二叔一眼:“這樣的天分在你眼裡隻能當個普通炒茶工?”
朱二爺哈哈大笑:“看來你對她期望不小嘛。”
張惠眼含期待,朱明山淡淡一笑:“才開始,咱們再看看。你再看看,我也再看看。”
“那就再看看。”張惠有耐心。
第一次做的茶葉,和朱叔叔的比,簡直沒眼看,張惠把茶葉給她媽:“咱們拿去煮茶葉蛋吧。”
張高義舍不得:“給我,我拿回去泡茶喝,也給小江帶點回去。”
“爸你可彆,等我給你做更好的。”這會兒張惠已經把她前天答應給江明彥茶葉的話給忘了。
“我看這個就很好。”張高義拿著茶葉放屋裡去。
陳麗芳笑著道:“你爸就是覺得你辛辛苦苦做的,哪能隨便拿去煮茶葉蛋。”
張惠嗯了一聲:“我明天繼續加油。”
做一次茶葉品一回茶,總結經驗下次再改進,等到月底,張惠新做出來的茶葉就挑不出大問題了,和茶坊其他人做的茶葉一般無二。
叫朱二爺說,夠得上他們朱家村三等普通茶葉的水平了。
二等茶葉,是老茶工做的茶葉。一等茶葉,是朱明山親手做的茶葉。極品,隻有用朱家獨有的製作手法製作出來的茶葉才能稱得上。
二等水平,張惠努努力肯定能達到。一等的水平,這就需要一些悟性。至於極品,那就要看有沒有可能被收進門裡,當關門弟子。
張惠一天一天地在進步,張高義嘴上不說,心裡高興著呢,想到媳婦兒準備的拜師禮還在箱子裡放著,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去找老朋友談談。
收不收,看他的意願吧。
他對女兒有信心。
明天就要開學了,張高義今天就要下山回去。
“山上的天氣越發冷了,下回小江上來,我叫他給你們帶些衣服上來。還有什麼要帶的,你們趕緊跟我說。”
胖胖:“爺爺,帶臘肉!”
張惠:“叫江明彥給我帶兩個筆記本上來,不夠用了。”
陳麗芳:“家裡臘魚還有幾條,下回帶兩條上來。村裡田老太太前兩天咱們送了兩塊自己做的豆腐,回頭我送她一條臘魚。”
“知道了。”張高義不舍地抱著外孫女:“采秋茶應該是九月中旬結束吧。”
張高義應道:“晚幾天,估摸著二十號。”
“那也沒差幾天。”張高義對媳婦兒說:“山上比山下冷,等采茶季過了我就來接你們回家。”
朱明山笑道:“山上雖然冷,卻有燒不完的柴火,哪裡就不能過了。”
張高義不客氣道:“你個老東西你懂啥,我外孫女這麼小,可不能凍著。”
“真是沒想到,你老張居然是個重女輕男的,年輕時候寵愛閨女,現在外孫女也成了你的心頭肉。”
“你知道個啥,閨女和爹娘最貼心了。”
想到一年到頭回來不了兩趟的兒子,張高義心有戚戚,說得對!
不過,女兒也不一定貼心,主要還是看孩子的品性。
張高義走後第二天,朱明山的女兒朱水清回娘家看望她爸。
見到女兒,朱明山很高興:“怎麼沒帶孩子過來,好久沒見到小石頭了,不知道他現在長高了沒有。”
朱水清輕哼一聲,有些埋怨道:“您想知道孩子怎麼樣了,怎麼不去南山看看我們,一天到晚窩在朱家村這個小地方,請您去家裡住幾天,你總是推脫沒空。”
朱明山表情尷尬:“這不是一年到頭都有事,走不開嘛。”
說到這個朱水清就生氣:“走不開,您走不開去年去省城幾個月,去看我哥就有時間,去看我就沒時間?我家還離得近呢。”
“彆氣,彆氣,都是爸不對,等秋茶忙完,我就去你家看看小石頭。怎麼樣?”
“那咱們可說好了。”
“說好了,不反悔。”朱明山也是無奈,女兒都是孩子的媽了還這麼小孩子氣。
一進門父女倆一頓說,陳麗芳也沒待著,抱著外孫女去茶坊那邊找女兒。
朱水清這時候才騰出空問:“剛才那個大姐是誰?沒見過啊,咱們村來外人了?”
“也不算外人,我一說你就認識,張老師的媳婦兒,帶著兒孫來村裡住幾天。你要早來一天還能碰到張老師,張老師昨天才走。”
“今天九月一號學校開學了,肯定要走。”朱水清對張高義還是很有好感,她學習成績不好,以前讀書的時候,每年暑假張老師過來,都會給他們兄妹輔導功課。
“張老師的女兒在學製茶,這會兒在茶坊那邊,等她回來你就能見著。”
“張老師的女兒不是在學校教書嗎?她不著急回去?”
“沒乾了。”
朱水清不敢相信,為了學製茶不當老師?怎麼想的?
張惠怎麼想的她也管不著,趁這會兒屋裡沒人,朱水清問道:“爸爸,南山茶廠那邊,廠長叫我來問問您,您真不想搬到南山去住?”
“您要答應去南山,廠長親自過來請您,請您去做茶廠的老師傅,專門教人製茶。”
朱明山臉色一冷:“這話不用說了,我上次就跟你說過,這事兒沒得商量。”
“怎麼就沒得商量了?”朱水清火氣一下上來:“待在朱家村有什麼前途?又偏遠又窮,您看我哥都跑省城去了,您一個人待這兒,萬一有個什麼,我和我哥都不知道。”
“我生在朱家村,長在朱家村,就算以後死在朱家村,那也是應該的,我求之不得。你們不知道就不知道吧,嫌棄遠,以後我死了,清明節也不用給我上墳。”
“爸,怎麼跟你說不通呢!”
朱明山擺擺手:“你要是過來跟我嘮叨這個的,就不用說了,回去吧。”
“我不回去,這裡是我家,憑什麼我要回去。”朱水清也氣了。
父女倆誰都不理誰,陳麗芳和張惠回來的時候,父女倆還在賭氣,陳麗芳做好晚飯,叫人吃飯。
吃了晚飯,朱明山去村裡了,朱水清幫忙洗碗,陳麗芳連忙說:“你歇著,我來。”
“沒事兒,就幾個碗,順手的事兒。”
洗碗的時候,朱水清打量廚房,廚房裡添了很多東西,特彆是放調料的櫃子上,擺放著兩排好幾樣調料,不像她爸一個人的時候,調料除了油鹽,最多有一瓶醬油放在那兒。
朱水清態度一下熱情起來:“嬸兒,謝謝你們照顧我爸。”
“不用這麼客氣,我們自己也要吃,做飯也不費事。”
陳麗芳轉而說到:“我們也住不了幾天,我看你爸也不是不喜歡熱鬨的人,你住得不算遠,有空的話,一兩個月回來看你爸一趟也好。”
“嬸兒,您不知道,我也愁啊,跟我爸說不通。”
南山茶廠那邊想請她爸過去,她也想他爸去南山,到時候住得近,平時也好照顧,偏偏她爸不樂意。
“我知道我爸想啥,不就是朱家製茶的手藝麼?我從小在朱家村長大,茶葉的工藝我還不知道?我看我爸就是太看重這些了,才讓自己過得這麼苦。”
陳麗芳和女兒對視一眼,這事兒,她們一個外人,還真不好接話。
張惠心裡,並不認同朱水清的話。朱水清輕蔑的話語,不僅在否定他們朱家祖輩的傳承,也在否定她爸大半輩子的堅持。
而且,朱水清功利的心思藏都藏不住,她願意當說客,一心要她爸去南山,不僅是為她爸,也是為她自己吧。
朱水清不是第一次回來說這種話,村裡人都知道她是個什麼樣的人。
第二天張惠上山采茶,路上碰到朱葉,朱葉高興地和她打招呼,看到她後頭的朱水清,臉色一冷,拉著她就走。
張惠發現,不隻是朱葉,朱家村其他人看到朱水清也沒什麼好臉色。
年長的人還收著些,年輕一些的,看到朱水清過去,直接說讓她站遠一點,他們朱家村的山裡人,不配跟南山大茶廠的工人站一起。
朱水清也習慣了,既然不高興看到她,她走還不行?
張惠真不明白,一個村的人,還是外嫁女,怎麼和娘家人鬨成這樣。
“朱水清這個人自私自利得很,為了自己過得好,什麼事兒都敢做,什麼話都敢說。”說起朱水清,朱葉一肚子火。
南山茶廠和朱家村茶廠的矛盾從南山茶廠建廠的時候就有了。
蒙山茶的名氣是朱家人打出去的,靠著朱家上供過禦茶的名聲,蒙山茶名聲大噪。那時候所有的文人騷客都對蒙山茶趨之若鶩,蒙山茶一時之間成為緊俏貨。
朱家人為了保證蒙山茶的質量,一年出的茶葉都是有數的。這時候,南山那邊被一個富商買下,種茶樹建茶廠。
前幾年茶園還沒有產出,南山茶廠那邊就用其他地方收購的茶葉充著蒙山茶賣,壞了蒙山茶的名聲。
朱家人對南山茶廠的怨氣也是由此而來,即使後來曆經幾回改朝換代,這股怨氣也沒消失。
說到朱水清,建國後南山茶廠那邊發展得越發好,效益也好,建起了家屬樓,後麵又是修路修學校,又是擴招工人,朱水清到了年紀,自己找了個南山那邊的對象結婚。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朱水清隻是想過好日子就算了,關鍵是說起朱家村和南山的矛盾,朱水清當著眾人的麵說南山的好,說朱家村固步自封,守著村裡的小茶廠沒什麼出路。
當時現場就有朱家村的人,把朱水清的話傳回村裡來,誰見了朱水清還有好臉色?
朱水清還覺得沒什麼,她覺得自己沒說錯,朱家村再不改變,走出朱家村,以後朱家村這個小茶廠肯定要被撤了。
“你說,她說這話氣不氣人?她還當自己是朱家人不?”
張惠想了想道:“拋開矛盾不談,我覺得,不管是做茶葉還是做什麼,追求更高的工藝更高的品質是正確的。”
“是吧!你也是這樣覺得的吧!”朱葉仿佛找到了同道中人一般:“我們朱家,可是做出過貢茶的人家。”
“嗯,不管想如何,質量才是一切的基礎。”
朱葉長呼一口氣:“你說得對,就是這個意思!”
朱明山和朱二爺站在不遠處,靜靜地聽著。
一聲歎息被山風吹散。
下山的路上,朱二爺說:“張惠這個孩子,悟性和人品都不差,你要收她當關門弟子,我肯定沒有意見。”
朱二爺想了想說:“我猜,族裡的老家夥們也不會有意見。”
“我再想想。”
“想什麼想,看看你生的一兒一女,沒一個頂事的,再不收個好徒弟,我都替你發愁。”
朱二爺又道:“兒女不行,不代表兒孫不行。咱們朱家人大都長壽,你好好保養自己吧,總會等到文峰結婚生孩子那天,以後好好培養孫子,說不定也能教出一代大師。”
“不過,這都是後話了,現在一個好徒弟就在眼前。”朱二爺拍拍他肩膀:“你好好想想,彆錯過了。”
朱明山點點頭,他確實需要好好想想,收徒弟不是簡單的教技藝,是個嚴肅的事情。
朱水清還沒走,今晚上還要住一晚上,明天才回去。
她試圖和她爸聊聊,她爸根本不搭理她,把她給氣的。
下午,張惠睡醒午覺起來,去茶坊那邊把今天采的茶葉做出來,放二樓乾燥。
這個活兒她越做越熟練,一會兒就做完了,回去的時候看到院子裡擺著茶桌子。
張惠笑著過去坐下:“朱叔,喝茶呢?”
端起一杯,抿了口:“我做的茶,嗯,真香!”
朱明山放下茶杯,意味深長道:“我可沒這樣自吹自擂的徒弟。”
張惠眼睛一亮:“徒弟領進門,修行看師父麼。您怎麼教,我自然怎麼學。”
“我的徒弟不是那麼好當的。”
“您就彆跟我說這些,我又不是第一天跟您學本事。”張惠俏皮地眨眼。
朱明山放聲大笑:“你個鬼丫頭!”
站在門口朱水清,看著院子裡的兩個人,覺得那個笑容,怎麼那麼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