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1 / 2)

老主簿看著蕭朔,眼前一黑。

千算萬算。

不曾想到雲小侯爺有如此勃勃雄心。

蕭朔靜坐了一陣,扔了手中棋子,斂衣起身。

“哪來的胡話!”

老主簿搶在他前頭,一個箭步拉開門,嚴厲訓斥玄鐵衛:“不是早同你們說了!凡事不可輕易斷言,一律打聽清楚再來——”

“打聽清楚了。”玄鐵衛忠心耿耿,學以致用,“按您教的,設法轉圜、乘機套話。”

“……”老主簿按著胸口:“怎麼轉圜的?”

“問了管事。”

玄鐵衛:“管事問了掌廚,掌廚問了采辦的雜役,雜役問了守門的家將,家將問了廚娘。”

“廚娘問了丫鬟,丫鬟送暖爐時,問了雲公子的親兵。”

玄鐵衛保證:“每個人都說,不曾聽錯。”

老主簿:“……”

老主簿一把年紀,扶著門框,顫巍巍呼了口氣。

雲琅那天來救手下親兵,曾同他說過,這些出身朔方軍的夯貨很靠不住,千萬不能放手叫他們自己亂跑。

老主簿當時還一笑置之,覺得雲小侯爺未免有些憂心過度。

現在看來,玄鐵衛不出錯,幾乎全仰仗王府這些年來平平安安沒生什麼大事。

蕭朔立在窗邊,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能走出書房親手掐死雲小侯爺。老主簿暫且沒時間多考慮,把書房門一把拍在玄鐵衛臉上,快步過去:“王爺……”

蕭朔抬手,推開窗子。

冷風轉眼灌進來,老主簿不敢出聲,自己過去,把炭火撥了撥。

蕭朔像是不知道冷,負手立在窗前,漠然神色半隱在燭影裡。

他長得同端王並不相似,眉眼更像端王妃。隻是狠戾涼薄太盛,叫人平白生畏,不敢哪怕絲毫接近。

老主簿也有些膽顫,徘徊一陣,還是打點起精神,倒了盞茶放在他手邊。

夜色昏沉,暮雪將至。

蕭朔看著窗外,忽而輕笑了一聲。

“王爺斷斷不可!”老主簿幾乎聽出了這一聲笑裡的殺氣,嚇得撲跪在地,“且不論以訛傳訛、三人成虎!小侯爺縱然真說了這話,想來也無非不肯服軟,口頭占個便宜——”

蕭朔垂了眸,淡淡道:“你也信了八成。”

老主簿:“……”

老主簿低著頭,磕磕巴巴:“是……是。”

畢竟這一句話,聽著就十分像雲小侯爺能說出來的。

當年雲小侯爺在府上的時候,掉進蕭朔挖的坑裡,壓壞了捧著的點心。

氣急敗壞之下,口不擇言。

也曾短暫當過蕭朔的大爺和爺爺。

……

後來還是因為蕭小皇孫的爺爺不能當,才沒再每次掉進書房窗外的同一個坑裡,都岔著腿懶洋洋坐在坑底放聲大喊“勞煩貴府來個人把爺爺撈出來”。

“雲……公子,灑脫不羈。”

老主簿方才心神激蕩,說錯了話,艱難改口:“有口無心。”

老主簿低聲:“絕非有意冒犯先王……”

蕭朔不語,視線落在廊間風燈上,眸底冷意蔓延。

老主簿站在邊上,橫了橫心,兩害相權取其輕:“您若實在氣不過,就親手去打雲公子一頓,清清心火。”

“六年前,我曾發過誓。”

蕭朔淡聲道:“不會再對他動手。”

老主簿心下沉了沉,低了頭不再出聲。

若隻是這一句倒好了,隻可惜……蕭朔並沒把這段血誓說全。

六年前,王府巨變,翻天覆地。

府中眾人四處奔走,忙得心力交瘁,很多事都已顧不上。終於熬到勉強安定下來,已過了個把月。

先王與王妃一並歿了,舉喪入殮一項跟著一項。府上無人主事,蕭朔按禮暫襲王爵,隻身主持了喪禮。

府上整理登府悼亡的名錄,才發覺這月餘時間,雲琅竟一次都沒來過。

那時尚且沒人知道栽贓害人的是鎮遠侯府,王府同雲琅向來親厚,有不少人因為這個,一度頗有微詞。無一例外,都被小王爺狠狠駁斥了。

禁軍風波未平,京中流言紛紛。不少人暗中揣測詆毀雲琅,到蕭朔麵前,也儘數毫不留情轟了出去。

世人都以為,蕭朔是自那一場家變起恨透了雲琅。就連雲琅自己,隻怕也多少這麼覺得。

“那時候……您進宮。”

老主簿實在忍不住,悄聲問:“究竟出了什麼事?為何便同雲公子立下那等慘烈血誓……”

蕭朔漠然站了一陣,伸手關了窗戶。

風雪被一並嚴嚴實實掩在屋外,燭火一跳,重新亮起來。

蕭朔垂眸:“我去求先帝,重查端王冤案。”

老主簿自是知道這件事,點了點頭:“當年第一次查案,大理寺糊弄,草草拉了個侍衛司的指揮使來頂罪,說他偷了虎符意圖不軌……”

內有宿衛宮變,外有親王冤死。大理寺卿奉旨查案,查來查去,竟隻查出來個小小的指揮使。

整個京城都知道定然不對,卻無人敢多說半句。

結案卷宗送來,蕭朔在宗廟跪了整整一夜,誰也勸不動。

次日一早,蕭小王爺一身素白斬衰孝服,隻身遞牌子入了宮。

“要向先帝證明那人不過是個替罪羊,隻要查證虎符不就是了?”

老主簿那時候在宮外,不清楚具體情形:“當時鎮壓禁軍,虎符明明就在雲小侯爺手裡,他——”

蕭朔道:“大理寺在他身上,搜出了虎符。”

老主簿怔住。

蕭朔立在窗前,闔眸斂下眼底血色。

滔天冤情。

眼看就要草草結案,少年蕭朔進宮跪求重新查案,在白玉階下跪了一日一夜,一下接一下,叩了不知多少次首。

求來了先帝、參知政事、開封尹、大理寺卿。

也求來了平亂有功的雲麾將軍雲琅。

自去歲雲琅隨軍征戰,兩人還是第一次相見。

一個身著禦賜披風,侍立在先帝身後,一個素衣孝服跪在階下,額間一片淋漓血痕。

“是雲小侯爺把虎符給他們,用來推那個都指揮使頂罪的?”

老主簿有些不敢信,皺緊眉:“怎麼會?小侯爺明明——”

“先帝走下階來,扶我起身,對我說。”

蕭朔慢慢道:“朕知道你的苦楚。”

他說起這些時,語氣依然極平淡,像是事不關己:“又問我,此事不查了,行不行。”

老主簿喉嚨發緊:“您——”

“我又跪回去磕頭。”蕭朔道,“那幾個大臣,便也輪番來勸。”

“後來,太傅也被請來了。”

“父親的舊部,冠軍大將軍,懷化大將軍,歸德將軍,殿前司都指揮使。”

偌大的文德殿,滿是人,空空蕩蕩。

少年蕭朔一身素白,跪在階下,一下下沉默著叩首出聲。

“雲公子。”老主簿低聲,“雲公子他……”

“我磕得昏沉了,不知叩了多少次。殿裡的人見勸不動我,紛紛告退,又隻剩下原本的幾個人。”

蕭朔道:“先帝重重歎了口氣,帶著那幾個大臣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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