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琰王入宮上朝,過了一刻,虔國公府的車駕也遙遙進了宮。
天還未亮透,琰王府的人沒叫酒菜、不用陪客,定下了醉仙樓位置最差的雅間。
“小侯爺。”
老主簿拎著食盒進來,看著雲琅,仍有些為難:“王爺不願您來醉仙樓,咱們吹吹風,熱鬨熱鬨便回去了……”
“他不願叫我來,是不想讓我勾起舊事,心裡難受。”
雲琅坐在窗前:“這兒什麼時候定的名字,可是後來又有彆人來過了?”
雲琅當初總來醉仙樓的時候,醉仙樓的老板都還不知道這間雅室該叫什麼,每次都要磕絆好半天。
這次過來,才看見房門上添了個格外風雅的牌子。
雲琅看了好幾次,有些好奇:“鬆陰居,是什麼典故嗎?”
“這就不清楚了。”老主簿搖搖頭,無奈笑道,“沒彆的人來……這間雅室早就叫咱們府上包了,王爺偶爾來坐坐,就順手給定了個名字。”
老主簿怕雲琅誤會,特意強調:“王爺也很少來,每次來隻吃點心,從不喝酒,也不叫絲竹侍女。”
雲琅按按額頭:“我也就是同他鬨鬨,沒當真不準他看小姑娘跳舞……”
老主簿微愕:“那王爺若是來點上一屋子的絲竹歌舞,您也不在意嗎?”
雲琅一時沒留神,被反將一軍:“我――”
“這醉仙樓的歌舞,可是京中一絕。”
老主簿繪聲繪色:“人家彆的紈絝子弟,都是溫香軟玉、美人在懷,更有甚者左擁右抱,一個喂栗子,一個喂葡萄……”
雲琅:“?!”
老主簿抱著點心匣子,誠懇地望著他。
“……”雲琅惱羞成怒,拍案而起:“府裡銀子是大風刮來的?連蠟燭油都得接在杯子裡插根撚繼續用了,他來點一屋子的絲竹歌舞乾什麼?!”
老主簿從不知王府什麼時候要蠟燭油了,看著小侯爺耍橫,壓了壓嘴角,連連點頭:“是,王爺從不揮霍的。”
“吃什麼葡萄?!”雲琅霍霍磨牙,“要吃栗子不會回府,我少給他剝了?昨晚還剝了整整四顆!”
老主簿心說可真是太多了,不迭附和:“是,我們小侯爺親手剝的栗子,四顆頂人家四百顆。”
雲琅出了一口胸中惡氣,坐回窗前,又向外看了看。
“這窗子外頭有什麼嗎?”
老主簿倒了梁太醫送來的藥酒,擱在雲琅手邊:“王爺每次來,也老往窗外看,可也沒什麼好風景……”
“是沒什麼風景。”雲琅還在氣葡萄的事,“不過是京城視野最好的地方罷了。”
老主簿也跟著向外望了望,隱約辨認出來:“那邊不就是咱們王府?這邊――”
“西北邊是琰王府,正北是宮城。”
雲琅扯了顆葡萄,扔進嘴裡用力嚼了,悶悶不樂:“這裡是最高的地方,由此看出去,一覽無餘,哪裡出了亂子都能照應。”
老主簿微怔,立了半晌,悄悄出門,給雲小侯爺叫了一碟子葡萄。
雲琅不愛吃這東西,總嫌酸,吃了幾顆便沒意思了,撂在了一邊。
老主簿在一旁陪著,猶豫半晌,才又試探道:“當年……鎮遠侯府被定了罪,滿門抄斬之後。”
“先帝原本年事已高,身子便已不好。鬱結之下,病勢越發沉重,開始由賢王理政……對王爺的刺殺,也是從那時候來的。”
老主簿看著雲琅,低聲:“府裡沒應對過刺殺,慌亂得很。起初那一個月,每次都是先不知為何見了焰火,緊接著才見刺客慌亂撤出――”
雲琅已有些日子沒提這個,難得老主簿提了,滄桑長歎口氣:“我與端王叔刎頸之交,故人遺孤,自然理當照應。”
老主簿現在聽見刎頸之交就頭疼,一陣後悔:“……”
“可惜,你看看如今這蕭朔,分明到了大不由管的年紀。”
雲琅很是記仇:“不準我擔心,不要我盯著,嫌我管得煩,竟連匕首都給我沒收了……”
老主簿好心提醒:“您在這兒說幾句過過癮,叫王爺聽見了,連飛蝗石也要給您沒收的。”
“知道。”雲琅能屈能伸,很是唏噓,“此一時,彼一時。”
老主簿原本還想再說,話頭被岔開得結結實實,看著雲琅仍寸步不離地坐在窗前,將話儘數咽了回去。
那些刺客來得極難捉摸,要麼是三更之後,要麼是日出之前,都是人最疲倦鬆懈的時候。
府上幾次被刺客驚擾,再精銳的玄鐵衛也已扛不住,輪班都已有些難以支撐。
可每一次,但凡有刺客夜襲,定然先有焰火示警。
就這麼死死對著熬了一個月,各方刺客終於扛不住了,又約好了似的,齊齊收了手。
老主簿其實想不出,那時候的雲琅外交內困、身心俱損,是怎麼死守了琰王府這一個月的。
“陳年舊事,提著沒意思。”
雲琅還是覺得栗子好,剝了一顆,扔進嘴裡:“我今天來,倒不光是為了盯著宮裡頭有沒有什麼變故。”
老主簿怔了下:“還有彆的事嗎?”
“我當年被全城通緝,硬是在這醉仙樓安安生生藏了一個月。”
雲琅笑笑:“您便不覺得奇怪?”
老主簿愕然半晌,忽然醒悟:“醉仙樓的老板當年也與您是舊識?!當年便設法暗中照拂――”
“……”雲琅自覺人緣不錯,倒也沒不錯到這個地步:“我拿刀比在他脖子上,威脅他叫一聲就掉腦袋,給他吃了顆藥。”
老主簿:“……”
老主簿一時有些替王爺擔憂,訕訕點頭:“哦。”
“其實隻是護心丹,我唬他是我雲氏獨門斷腸散,沒有解藥一個月就要喪命。”
雲琅當初雖然年少,行事卻很是周全,沉穩道:“反正我家就剩我一個了,信與不信,他都無處查證。”
老主簿按著心臟:“……哦。”
“那時候,我托他幫我做了兩件事。”
雲琅道:“一件是叫我在此處藏身一個月,一個月後,我留下解藥便走。還有一件,是幫我設法,給某個人傳了封信。”
老主簿愣了愣:“您那時候還見了旁人嗎?是誰――”
“沒見到。”雲琅道,“我那封信裡寫的東西太過駭人,哪怕隻傳出去半句,都是會是掉腦袋的重罪。”
“若是這封信給了旁人,隻怕要麼當即舉報見官,要麼連夜惶恐燒掉,隻作從未見過。”
雲琅緩緩道:“但朝中也有六親不認、刻薄寡恩,隻知公理不識時務的耿介之臣。隻是當時的情形,終歸什麼都不能說、什麼也不能做。”
雲琅好整以暇,拋了手中的栗子殼,拍拍掌心抬頭:“所以……我覺得,今日再約一次,衛大人不論如何都該來。”
老主簿全無所察,順著雲琅視線望了一眼,匆匆過去將門拉開。
門外,一身灰衣的中年文士目光複雜,落在室內。
“開封尹。”雲琅理了下衣物,從容起身,“坐下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