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勁雪寒。
夜風裡漫開血氣, 卷著爆竹燃儘的碎皮,叫細碎雪粒打透了,栽進路旁泥濘。
往日繁盛的街景早已冷清, 隻餘開封府衙役忙碌穿梭、四處救火尋人。臨街勾欄砸毀大半,家家戶戶門窗緊閉, 不見光亮不見人影。
汴梁城高牆深,遠在腹地不臨邊境, 太久不曾見過戰火。
金水門外,襄王叛軍已儘數收到了訊息,人覆麵、馬銜枚, 由各處奔襲彙攏, 聚在一處。
緊閉著的城門下,數不清的黑色鐵騎。
“滾木雷石!”
都虞侯守在城樓上, 死死咬著牙:“盾牌在前, 弓箭在後, 聽令齊射!”
殿前司內,藏了不知多少叫蕭朔暗中護下的朔方軍舊部。這一仗沒人聽琰王殿下的,無論家小獨子, 儘數豁命壓了上來。
人人死守,無一人肯退。
叛軍多是重甲騎兵, 連馬身也披掛甲胄,尋常箭|矢破不開五十斤的鐵甲,滾木雷石卻都極有限。
一旦耗儘, 若援兵再不至, 縱然所有人都死在城上, 也守不住這一道薄薄的城門。
箭雨的間隙裡,連勝登上城樓。
“連將軍!”都虞侯見他上來, 隱約欣喜,“城中情形如何?侍衛司――”
連勝搖了搖頭,沉默著伸手,接過了身旁兵士的長弓。
都虞侯怔住。
“我查了十三處侍衛司布防點。”
連勝道:“都一戰即潰,有的甚至連交戰的痕跡也沒有……路上見了些逃命的流兵。”
連勝看著城樓下強攻的黑鐵騎:“援軍隻怕不會來了。未戰先怯,士氣已竭,沒人能聚攏起這些嚇破膽的殘兵,除非――”
都虞侯低聲:“除非什麼?”
“除非……”
連勝靜了片刻,苦笑:“若再晚兩三個月就好了。”
都虞侯忽然明白了他的話,心底一沉,在廝殺聲裡沉默下來。
若再晚兩三個月,雲琅身上的傷病便能養好大半,再無後顧之憂。
再晚兩三個月,琰王殿下就能想出辦法,轉圜朝堂,徐徐圖之,還他們一個攻無不克的少將軍。
夜色濃深更甚,風卷雪粒撲得人心頭冰涼
“既然援兵來不了……便不指望了。”
都虞侯道:“不論援兵來不來,我等都半步退不得。”
“此處與燕雲不同,破了金水門,就叫他們進了內城。”
都虞侯沉聲:“內城可有交戰?”
“有。”連勝道,“殿下正帶人死守右承天門,同他們激戰,我走得急看不清楚,不知少將軍在不在其中。”
兩人心中皆不由自主寒了寒,一時靜默下來。
內城守得最嚴,殿前司寧可錯殺不肯放過,篩子一樣過了六七次,叛軍絕不會出在外麵。
是侍衛司內部有人倒戈。
皇上最信任的侍衛司,這些年要錢給錢、要糧給糧,兵強馬壯威風凜凜的禁軍精銳,潰逃的潰逃,叛逆的叛逆,如今隻怕已再靠不住半分。
“內城無險可守,一馬平川,我們若攔不住,他們就會直取右承天門。”
連勝道:“若與內城叛軍合在一處,就再無人能攔了。”
都虞侯緊咬著牙,將無邊寒涼合著熱血咽下去,奪過身旁兵士手中長槊,轉身下城。
連勝將他一把扯住,沉聲道:“做什麼?”
“金水門不是朔州城,城牆不是照著防攻城建的,若不出城死戰,遲早要被攻破。”
都虞侯道:“你我的命都是撿的,當年若無殿下,都死透了……今日好歹還一條。”
“要出城拒敵,也該我去!”
連勝厲聲:“你是殿前司都虞侯!殿下不在,你是此處主將,豈可任意輕離!”
都虞侯:“正參領。”
連勝被他叫出昔日朔方軍中軍職,胸口一緊,立在原地。
“你善守城,我擅強攻。”
都虞侯握緊長槊:“搏一次,就當這是朔方長城……就當這是當年。”
“真想再回去一次。”
都虞侯低頭笑了笑:“端王爺還在,領著咱們攻無不克,少將軍奇兵突襲,沒有打不贏的仗。”
連勝說不出話,呼吸窒得胸肺生疼,叫風雪裹著,立在原地。
都虞侯點了三百輕騎,下了城樓。
雙方力疲休戰的短暫間隙裡,金水門城門緩慢拉開。
黑鐵騎瞬間警醒,正要撲上,守在城樓的將軍斷然厲喝,沉重的滾木雷石鋪天蓋地砸下來。
重甲機動最差,不能硬抗,聽令立即後撤。輕甲騎兵與步兵才一補上來,尚未立穩,便迎上了鋪天蓋地的箭雨。
連勝親持長弓,死守在城頭,箭勢狠得像是飽浸了心頭鮮血。
箭雨之下,殿前司的輕甲兵悍不畏死地迎了上來。
“步兵三一圍重甲,不可戀戰!”
都虞侯高聲道:“輕騎兵隨我衝鋒!”
黑鐵騎一路不曾遇到這樣強橫的阻力,此時不由自主,陣營竟被硬生生豁開了個口子,一陣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