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纓一聽便明白謝星闌已經知道了昨日之事,她當即命沈珞禦馬跟隨,自己利落地爬上了馬車,謝星闌隨後跟進來,待車輪轔轔而動時,他淡聲開了口。
“找到了四年前被林氏趕走的車夫,當年她們出城之後將車夫遣返,等再回來時,這車夫發現四駕馬車都是半新,根本不像趕了半年遠路的樣子,後來他與其中一個車夫打探,問他們到底去了何處,但那車夫遮遮掩掩並不明說,直到他在此人身上發現了一道平安符,那平安符乃是曲州三聖觀所出。”
秦纓擰眉,“曲州?曲州在京城西南,去程隻要三日功夫,若星夜兼程兩日便可抵達,三清山卻在東邊,與去曲州的路全不相同,曲州的三聖觀我也從未聽過,若林氏和崔婉去了三清山,又怎會去寂寂無名的三聖觀?”
謝星闌頷首,“因此,她們去的不是三清山,而是曲州。”
秦纓忍不住坐直了身子,“若是曲州,又怎半年不歸?這半年她們在曲州是在治病?”
謝星闌道:“林氏在曲州有些產業,雖時隔四年,但她們若真在曲州待了半年,那便不可能抹除一切蹤跡,我已派人去曲州查探,三五日內必有回音。”
秦纓這才放了心,掀簾去看外頭街景時,便見馬車一路往城東行,兩炷香後進了興安坊,又走過兩條長街,停在了一處匾額上寫著“程府”二字的宅邸前。
謝星闌傾身而出,“到了——”
秦纓有些好奇這是哪戶人家,今日謝星闌未著官服,也未令她乘侯府的馬車,像是怕驚擾了主人似的,待她下馬車,抬眼便見一位溫柔秀雅的婦人開了門。
“我就知道是你來了。”
謝星闌牽唇,“程姨,今日攪擾了。”
程氏笑道:“不擾不擾,父親今日精神好,你來了,正好陪他說說話。”
話音落下,程氏看到了謝星闌身後的秦纓,她微微一愕,似乎很是驚喜,“這位是……”
“這是雲陽縣主,我們有些事想問程公。”
程氏麵上喜色微淡,“哦,縣主,快請進來——”
秦纓跟著謝星闌入院,其他人則都留在了外頭,這院子攏共兩進,整潔雅致,花木蔥蘢,屋簷下掛著兩隻鳥籠,裡頭兩隻青雀啾鳴。
程氏在前帶路,不多時便到了西廂暖閣,“父親,星闌來看您了。”
暖閣靠窗的榻上,躺著個須發皆白的老人,聽到聲音,他眯著眼看向門口,可似有眼疾,眯了半晌也看不清晰,隻含糊地道:“星闌來了?”
謝星闌走到榻邊落座,溫文地向老人問安,那模樣哪裡還有半分狂悖無忌?
秦纓進門站定,往榻上一掃便瞧出老人腿腳不便,他手邊放著兩本攤開的書冊,程氏看見,上前便將書收了起來,“您眼疾越來越嚴重,讓您彆看了,您非是不聽。”
程雲秋笑,“若不能看書,那我真是成了廢物一個。”
說完,他視線模糊地落在謝星闌身上,“你來的正好,你父親母親的忌辰要到了,前兩日我寫了一片祭文,待會兒你拿著去給他們燒了。”
他掃到了秦纓,卻因看不清,將秦纓當成了謝星闌的親隨,於是他又道:“你這陣子可曾闖禍?你父親是我最好的學生,你卻很不成器!也怪你養父害了你……”
謝星闌失笑,“您放心,我如今勤懇當差,乖得很。”
秦纓聽得挑了挑眉頭,很不讚同,程氏輕笑道:“父親,星闌是有事要問您。”
程雲秋不訓話了,謝星闌開門見山道:“您當年在工部當差之時,是不是與名匠黃庭共事過?”
程雲秋微訝,“為何問這個?”
“為了一樁案子,您還記得黃庭給忠遠伯府送的那座假山,本該建造在何處嗎?”
程雲秋眉頭緊皺,“是那座山腹中儘是曲折小道的假山?山上還有座臥雲亭。”
謝星闌見他記得清楚,忙應是,程雲秋沉吟片刻,“若沒記錯,那座假山應是要建在四方館之後的太液池畔的,但黃庭設計的太過複雜,占地也頗大,便未曾成事。”
謝星闌心底微動,“四方館是接待外邦使臣之地,當初可是工部和禮部承建?若黃庭的圖稿還在,那是否在禮部?”
程雲秋點頭,“工部、禮部,還有鴻臚寺,至於圖稿在何處我不確定。”
程雲秋雖未給個準話,但如此已經足夠,謝星闌回頭看秦纓,秦纓雙眸也亮晶晶的,程雲秋顯然也懶得關心世事,吩咐程氏,“去拿祭文給他。”
程氏笑著去拿,片刻出來遞給謝星闌,謝星闌道了謝揣入懷中,正經又乖順,程雲秋眼睛看不清,也沒甚好問的,又說了幾句便要趕人。
謝星闌告辭出來,程氏對秦纓道:“我父親眼疾嚴重,脾性也不好,讓縣主見笑了。”
秦纓不由問道:“是何眼疾?”
“讓大夫看了,也沒說是什麼病,就是人老了,眼睛模糊的厲害,除了不讓他整日看書,也沒彆的辦法。”
秦纓心底微動,這不就是老花眼嗎?
她若有所思,待出了府門,謝星闌身上那乖覺的氣態頓時冷了下來,“程公從前在工部任職,官至侍郎之位,後來去綿州督造河堤時意外傷了腿,便告老辭官了。”
秦纓道:“程老既指明了地方,接下來便看你的了。”
謝星闌頷首,“禮部與鴻臚寺。”
這麼一說,謝星闌和秦纓心底都“咯噔”一下,上了馬車,秦纓遲疑道:“如果圖紙在鴻臚寺,那傅靈的嫌疑就很大了,但她與崔婉和薛銘並無乾係,也無動機,薛銘遇害的那一晚,她回府後因受了驚嚇,府裡下人還伺候了半晚上。”
謝星闌沉吟片刻,“先找到圖紙再做論斷。”說至此,他想起程雲秋交代的話,掀開簾絡吩咐謝堅,“稍後路過東市,去買些祭品帶回府中。”
謝堅在外應是,一行人沿著原路返回,路過東市時,謝堅快馬往近處的壽材店而去,馬車車廂裡,秦纓不著痕跡地打量謝星闌。
謝星闌的父親謝正瑜,乃是二十二年前的兩榜進士,後入翰林院做編修,很得先皇帝器重,後來貞元帝登基,也對其委以重任,他先後入禮部與工部任職,可貞元七年初秋,謝正瑜忽然辭官回鄉,便是在走水路回江州的途中,生了沉船事故,包括謝正瑜夫婦在內的二十多人皆溺水而亡,唯獨八歲的謝星闌活了下來。
官門公子謝星闌一夜之間變成了孤兒,年幼的他帶著父母仆從的遺體,一起回了江州族地,直到兩年後被謝正則收養,他才得以返回京城,但那時的他,與往日境遇已大不相同。
謝星闌表情沉靜,看不出半分悲戚,發現她盯著自己,他眼皮一掀,陰沉沉地問:“我臉上有花嗎?”
秦纓不甘示弱:“沒有花,但很俊。”
端著一副冷麵的謝星闌差點被她唬得岔氣,他匪夷所思地看著秦纓,不明白她一個姑娘家怎麼能這樣放肆無慚,這時,謝堅去而複返,他在馬車外道:“公子,縣主,小人剛才看到了一個眼熟之人……”
謝星闌黑著臉掀簾,謝堅困惑地道:“小人看到了一個丫頭,好像這幾日在哪家見過,她也在買祭品,不過她先走一步並未看見小人。”
謝星闌下意識去看秦纓,秦纓也正看他,四目相對間,二人都覺得古怪。
不管是忠遠伯府還是薛府,距離東市都不近,絕不會跑到此處買祭品,既是如此,適才買祭品之人會是哪家侍婢?而她又要去祭奠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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