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住嘴!你這惡奴!”
盧炴對屏風之後的人心存顧忌, 一直忍著,待聽見盧文濤說起十年前之事,終究挺著身子喝罵起來, “盧旭是傷了郡王府的小姐, 可那是因為他思念亡妻之故,他這些年玩物喪誌, 又常服用丹藥,還……還時常流連酒肆戲樓之地……”
盧炴呼吸急促, 奮力地找為盧旭開脫的借口, “那些地方,多是下九流的玩意兒, 什麼極樂散登仙膏, 他用的多了才失了神誌, 但你要說他殺了趙鐮, 卻是空口白話!當時隻有你們二人在, 為何不是你想殺人?!”
謝堅“噌”的一聲拔刀, 刀背抵在盧炴肩頭,這才讓他直挺的身子委頓下去,謝星闌冷聲道:“國公爺急什麼,是誰殺人, 要看殺人動機為何, 眼下盧文濤不是正在說殺趙鐮的動機嗎?”
盧文濤沒想到到了公堂之上, 盧炴還如此囂張,而他對國公府忠心耿耿多年,卻也隻是盧炴眼中的一條狗罷了。
他涼聲道:“當年小人還是國公爺身邊的大管家, 二老爺在人前儒雅溫文, 可隻有國公爺和我們幾個親信知道, 他私底下其實喜怒無常,脾氣極大,尤其在二夫人過世之後,他更是暴戾瘋魔,有時候連國公爺也勸不住——”
說起舊事,盧文濤語聲中也帶著沉痛,“當年第一次出事那晚,我和國公爺並不知情,那時候跟在二老爺身邊的是盧元斌,是二老爺最為親信之人,當時二夫人已經過世小半年,二老爺沒了仕途之心,整日買醉也不是個事,便去打理盧氏的產業,那時他喜好瓷器,國公爺便將城西的瓷器鋪子給他經營,說是經營,其實是讓他撒氣,虧錢賺錢都不打緊。”
“事發時是二老爺自己在城西鋪子,殺人之後,他帶著盧元斌關了瓷器鋪子,回國公府躲了兩天,也是那時,國公爺發現了不對勁,他派小人叫來盧元斌查問,盧元斌起先還瞞著不說,一番敲打之後,盧元斌才說二老爺殺了人。”
堂外盧炴冷汗盈額,聽到此處,又憤然怒斥道:“盧文濤!國公府待你不薄,你怎敢如此信口開河?你莫要忘了,你的妻兒老小都受著國公府庇佑——”
此言令盧文濤眼瞳微顫,忙去看謝星闌,謝星闌目光落去堂外,“國公爺若是問心無愧,何不聽盧文濤說完?你派人威脅盧文濤之事,我們稍後再論。”
謝星闌看著盧文濤,“說下去——”
盧文濤抿了抿唇,繼續道:“當時那位死者已經被京畿衙門發現,衙門已經開始在周圍探查走訪,國公爺大怒,先是將二老爺叫來跟前斥責一番,又立刻讓我和盧元斌一起去打探,萬萬不能讓二老爺被衙門發現。”
“死去的姑娘並非官戶女,京畿衙門雖然在查,卻並不重視,見不曾查到二老爺身上,國公爺便鬆了口氣,他大抵也沒料到二老爺會殺人,想到二老爺此行,很可能連累國公府,便將他關入祠堂之中十日,令他思過——”
盧文濤艱難吞咽了一下,“但他沒想到,二老爺死性不改。”
“在被放出祠堂大半個月後,他又對一位姑娘下了手,因怕衙門查到證物,國公爺一直讓小人盯著衙門動向,而第二位死者的死法和死狀,與先前那姑娘十分相似,國公爺一聽便懷疑到了二老爺身上,他去找二老爺對峙,又將盧元斌叫到跟前來盤問,這一問,果然得知二老爺在前兩天晚上又害了人。”
盧文濤嘲弄地唏噓道:“其實當時國公爺十分痛心,不管是為了國公府的尊榮,還是心中愧疚,這一次他不僅關了二老爺半月,還對二老爺動了手,又說令他悔改,否則便廢了他……”
盧文濤所言不僅令崔慕之和周顯辰瞠目結舌,便是後堂中的太後和貞元帝都驚震不已,太後看向秦纓,低聲道:“此人所言為真?”
秦纓點頭,“您聽下去就知道了,不止他一人的證詞。”
鄭太後肅容,透過屏風看向堂中,盧文濤這時接著道:“二老爺當時被打怕了,身上受了不少淤傷,那半個月,他在祠堂之中十分乖覺,而國公爺在外卻是殫精竭慮,也是在此時,他聽說衙門查到了些許證據,再查下去,說不定便要查到二老爺身上。”
“國公爺令我去衙門打點,我便將主意打到了當時的捕頭郭仲耘身上,但那時,我並不敢表明身份,隻能找人迂回打探衙門查到了哪般地步,就在我費心費力想神不知鬼不覺毀掉證據,徹底抹除二老爺嫌疑之時,被放出祠堂的他竟又開始害人。”
盧文濤想到當年,忍不住咬了咬牙,“他第一次是將受害的姑娘騙進瓷器鋪子動手,第二次是將那姑娘騙到了僻靜之地,這第三次,竟然是當街擄人,案發之處距離鬨市不到百步,他沒有半點人性,他是真的瘋了!”
“國公爺氣的想殺了他,我也再沒辦法替他遮掩,因為他留下的罪證越來越多,而這一次,國公爺將他在城外莊子上關了半年之久,對外隻說他出城養花去了,不僅如此,他還令盧元斌和兩個暗衛從那時起寸步不離看著他。”
說至此,盧文濤神情古怪起來,像是恥於啟口似的,“為了阻止他再生惡念,國公爺甚至給他喂了藥,令他……令他再無法人道……”
這話出口,頓時令堂前堂後之人倒抽一口涼氣,盧旭是盧炴的親弟弟,他當年能下如此狠手,足見他的確是怒意難抑,秦纓前夜隻聽盧文濤交代案子經過,還並未聽他提起此道,此刻亦覺意外,她透過屏風看向堂外,隻見此刻被揭傷疤的盧旭,比被盧文濤道出罪行更顯憤然。
盧旭麵無血色,眼底屈辱與陰厲交加,絕望之際,又去看向麵如死灰的盧炴,“大哥,大哥想想法子,大哥不是最有辦法嗎?”
見盧炴不為所動,盧旭又去看堂中的崔慕之,“慕之,救救世叔……”
跪在後的盧月凝早就麵無人色,見親生父親如此模樣,更是氣的眼前發黑,幾欲暈厥,她不敢看崔慕之的神色,隻瑟瑟發抖地縮著肩背,恨不得遁地而去。
崔慕之聽到現在,心境亦是萬分陳雜,他問道:“盧文濤說的這些,你可認罪?”
盧旭呼吸急促,抽搐的麵皮顯出幾分猙獰與詭異,“不,不是……我不認……我根本沒有殺她們……我根本不認得她們……都是汙蔑!”
謝星闌看向盧文濤,“後來呢?”
盧文濤語氣一重,“盧元斌他們死死看住二老爺,二老爺那半年也被折磨的長了教訓,而我不得不與郭仲耘表明身份,以此令他忌憚,我前後給了他快萬兩銀子,他在衙門裡抹除了和二老爺有關的證物,起先本來隻有他一個人行事,可衙門查案的衙差眾多,他那些小動作到底還是被趙鐮發覺,但所幸,趙鐮也是個貪心極重之人。”
“當年死了三人,滿京城鬨得沸沸揚揚,根本不可能隨意結案,是郭仲耘建議,說可以找個人頂罪,當時郭仲耘做為衙門捕頭,最熟悉那些三教九流之地,金文延是他幫我們相中的,國公爺知道後,也覺得找個人頂罪最萬全,於是用金文延的妻女相要挾,令他給二老爺頂了罪,為了不露破綻,還讓金文延被抓了現形。”
謝星闌沉聲道:“是盧炴指使你們去做的?”
盧文濤應是,“不錯,當年金文延被人追債,妻子和兒女都去城外躲債,是我……我帶人將三人找到囚禁起來,以此要挾金文延,那時將她們三人關了兩個多月,直等到金文延被砍頭,才將三人放了,是當年的看守放得……”
謝星闌聽他語聲漸弱,蹙眉道:“放去了哪個方向?前夜審你時,你並未細說此處,就算不是你親自放人,但你應該知道當年放他們走的人是誰,今日乃是公堂之上,諸位大人在此,你的證言還要麵聖,不可有漏瞞之處。”
盧文濤本已打定主意招認一切,但說至此處時他眼神簇閃,有幾分心虛之狀,謝星闌恫嚇一番,盧文濤才佝僂著身子道:“當年看守的人名叫孫興雲,說的是隻要金文延替罪,便給他妻子足夠銀錢,令她去給女兒看病,隻是令她們永不能回京城,事成之後,也的確給了銀錢,但……”
盧文濤麵露悔痛,“但過了一個月我才知道……那看守得了國公爺的命令,在她們母女三人沿著雲滄江南下的篷船上做了手腳,最終船翻人亡,連屍首也未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