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星闌緊隨秦纓之後, 也到了棺槨旁,待看清那抹腥黑,劍眉頓擰, 謝正襄幾人愣了愣,紛紛朝屋內來,沒多時, 棺槨兩側站滿了人。
“這……這是怎麼回事?”
謝正襄再也顧不上罵謝清菡了, 隻一臉驚恐地望著謝文舜,林氏見謝星麟要往棺中看, 她連忙一把捂住了謝星麟的眼睛。
除了這等變故, 也無人抓謝清菡了,她也進了屋子,見祖父嘴角血色, 立時道:“這血色發黑,莫非是毒?難道有人毒害了祖父?”
謝正襄一愕,又掃了謝星闌幾人一眼, 嗬斥道:“休要胡言!”
謝清菡不甘道:“今晨發現祖父之時,他可不曾吐血, 怎到了此時開始吐血了?祖父雖年事已高, 昨夜也的確與我吵嘴,但我後來告罪離去, 祖父被小廝送回院中時還好好的, 便是怒急攻心,也該是在至善堂才是,且祖父患有心疾多年, 從未見他吐血啊。”
謝正襄瞪著謝清菡, 一旁林氏道:“大小姐莫要危言聳聽, 老太爺乃是一家之主,誰敢毒害他?且昨夜他回房之後便歇下,且大小姐知道的,老太爺修身養性,晚膳後連茶水也不會喝,怎麼毒害他呢?”
謝清菡被林氏問的語塞,見謝正襄憤憤盯著她,她忽然眸光一轉看向了對麵的謝星闌三人,“四哥,父親說過,四哥如今是金吾衛將軍,還替陛下當差,而縣主的名聲我雖在江州亦有聽聞,縣主是禦前司案使,極擅探查命案,既然你們在此,便懇請你們論一論祖父到底是怎麼死的,這吐血是怎麼回事——”
無需謝清菡請求,秦纓便已仔細看那血跡,很快,她從袖中掏出絲帕,極不避諱地擦了擦謝文舜唇角,又將沾了血色的絲帕拿到一旁燈燭邊仔細探看,謝星闌則傾身,仔細看了看謝文舜的口鼻眉眼,又去探查其裸露在外的脖頸和雙手。
沒多時,他直起身道:“中毒之狀不明顯。”
這時秦纓亦轉身回來,謝正襄見她仍然將那血色巾帕拿在手中,忍不住道:“縣主這是何意?”
秦纓道:“人死後口唇流血水,不一定全是血,有可能是內臟腐壞後流出來的腐液加血液,但我適才看後,發覺的確是血跡無疑,而老太爺隻死了一天一夜,如今天氣轉涼,即便此地多有香燭,也不會這樣快腐壞——”
她邊說邊看向謝文舜青白的臉,“人之五臟六腑皆有關聯,心疾發作,也是有可能吐血的,不過若是心疾,極少這樣久了還吐血的。”
秦纓又看向謝文舜,“他隻有心疾?可有胃臟上的疾病?”
謝文舜一陣茫然,“沒有啊……父親這些年心疾磨人,但脾胃上一直十分康健,他自己也十分注意,極少食用辛辣刺激之物。”
秦纓眉頭皺起,一旁李芳蕤道:“為何有此問?”
秦纓沉吟道:“人若是胃臟腸道患了出血的病灶,是有可能在死後緩慢吐血的,但又說他平日裡脾胃康健,而若是毒,之所以能令人吐血,也是因為損壞了食道腸胃等處,通常會伴有劇烈的嘔吐,但老太爺死時也並未嘔吐。”
她看向謝正襄,謝正襄立時點頭,“不錯,今天早上去老太爺房中,隻看到老太爺倒在床邊,但地上乾乾淨淨的,什麼汙物也沒有。”
秦纓看向謝星闌,謝星闌道:“保險起見,可以請個大夫看看。”
秦纓亦點頭,謝正襄見狀,隻好吩咐人去請大夫,這時謝星闌問:“老太爺何以會倒在床邊?發現他的時候,他衣著可有變化?”
謝正襄搖頭,“沒有,小廝昨夜是伺候老太爺梳洗後才走的,今晨進屋之時,老太爺仍然穿著昨夜梳洗完的單衣,榻上錦被掀開一角,人還未躺進去過,我懷疑是父親昨夜鎖門之後並未立刻歇下,等要歇下之時,忽然病發倒在了床邊。”
謝星闌又皺眉道:“也不曾聽到喊叫之聲?他可有常用藥?誰為他穿的壽衣?”
謝正襄苦悶道:“不曾,父親的作息極好,晚間也不起夜,因此連值守的小廝也未留,藥的話,是有的,但父親多半來不及吃便倒下了,是我和兩個管事親手為他更衣的。”
謝星闌目光一凝,“他身上可有任何外傷或是淤傷?”
謝正襄茫然搖頭,“沒有啊,隻有兩處擦傷,看著像是倒地時撞的,十分輕微。”
謝星闌眯眸,“非下毒,非內傷,那便隻能是病發暴亡了。”
他目光落在謝文舜麵上,一時尋不出古怪,秦纓若有所思,但也瞧不出有何足以證明是謀殺的證據,謝正襄道:“今晨大夫說過,說有時候生了一場大氣,當時不一定會病發出事,也可能過上一兩個時辰,因為一點兒小事,便能病發暴亡,昨夜清菡和父親吵嘴,是在用晚膳之時,當時天色剛黑,是在至善堂,吵完之後,清菡未用晚膳,先一步回了自己院子,父親與我們一道用完晚膳之後才離開——”
謝正襄掃了謝清菡一眼,“因此不能說與她無關。”
謝清菡咬牙道:“這中間有一個多時辰……”
謝正襄冷哼,“一個時辰又如何?昨天晚上,除了你還有誰惹你祖父動氣?”
謝清菡話頭一窒,顯是被問住,她眼眶微紅,又委屈又茫然,但若真如謝正襄所言,那便隻能是她氣著了謝文舜,若如此,謝文舜之死,她的確逃不開責任。
謝星麒這時歎了口氣,“大姐也莫要太過自責,父親雖是動氣,但也隻是一時的,便是祖父泉下有靈也不會怪你的——”
謝清菡欲言又止,一旁的謝星卓也道:“大妹妹,如今堂祖屍骨未寒,你也收收脾性,成親的事,三叔也未說過要給你立刻定親,一切等堂祖下葬之後再議,三叔也消消氣,大妹妹也是自有委屈,您莫要與她計較。”
謝星卓並非東府之人,本想做個和事老,謝正襄聽完卻並未消氣,隻朝外問道:“火可滅了?”
一個小廝快步入門,“回老爺的話,已經滅了,不過那兩間廂房毀了。”
謝清菡麵上青白交加,謝正襄冷嗤道:“下一次,她便是在屋裡上吊,你們也莫要開門救她!”
底下人不敢應聲,林氏歎道:“好了老爺,四公子在此,何必總說這些,大小姐也受驚了,看這灰頭土臉的,莫不如讓她回房梳洗梳洗吧。”
謝清菡麵色微變,“不,我要等大夫來——”
林氏和氣道:“那也好。”
先前那打翻長明燈的小廝被嚇了一跳,這會兒聽了半晌,倒是定下了心神,他忙不迭將燈碗重新點上,又跪在一旁請罪,謝正襄被這些亂事擾的心煩氣躁,隻令他滾下去領十個板子,秦纓和謝星闌對視一眼,一時默然無言。
又過了一刻鐘,大夫才被請回,謝正襄一見便道:“溫大夫,你來看看,我父親唇角剛才忽然流了血,你且來看看,這是否是中毒。”
姓溫的大夫也沒想到給活人看病也就算了,如今還要來看死人,一時神色古怪地進了廳堂,又看死者口鼻,又用銀針查驗那黑血,半晌後,搖頭道:“回三爺的話,這不像是中毒啊……”
此言一出,林氏立刻看向謝清菡,謝清菡自己也愣住,謝文舜若非中毒身亡,那確有可能是受氣病發,雖無人見過謝文舜病發時是何種症狀,但她忤逆尊長,與謝文舜吵架,卻是在眾目睽睽之下。
謝清菡麵上血色半褪,謝正襄亦咬牙切齒道:“這下你還有何話好說?!你氣死自己的祖父,眼底更沒我這個父親,便是你母親在世,也要狠狠責打你才好!”
提起簡氏,謝清菡眼底頓時一厲,“若我母親在世,母親會護著我和妹妹,也無需
我與祖父還有父親您爭辯了?”
當著謝星闌三人的麵,謝正襄不願再與女兒掰扯,隻看向一旁的謝清芷,“還不把你姐姐帶回去!從今日起,你姐姐膽敢出房門一步,你便與你姐姐一同禁足!”
謝清芷身形纖瘦,並不似謝清菡那般意氣鋒銳,她怯怯地看向謝清菡,有些畏怕又有些為難,謝清菡冷冷一笑,“不讓我守靈,我還不想守呢!”
謝清菡說完轉身便走,謝清芷連忙跟上,謝正襄臉色變了幾變,轉身賠笑道:“真是讓你們見笑了,我這個女兒自小被我們寵慣,養成了這誰也不服的性子,實在是叫人頭疼,我父親這異狀既然不是中毒,那想來還是心疾之故,就不讓你們操心了。”
沾血的絲帕已交給大夫,秦纓又往棺槨中掃了一眼,並未多言,李芳蕤則唏噓地望向謝清菡姐妹離去的方向,謝星闌見隻是誤會一場,也不打算深究,“既是如此,那我們便先回去了,明日尚有差事,晚些時候再來祭拜。”
雖是同一個謝氏,但謝文舜與謝星闌早是隔了幾代的親緣,若兩家交好,他來守靈倒也說得過去,但他們尚有舊怨,又有差事在身,謝星闌自無必要儘心。
見謝星闌如此說,謝正襄也不好多留,隻親自將三人送出,又問道:“這次回來,打算留幾日呢?”
謝星闌道:“看差事進程,至多六七日。”
謝正襄一聽忙道:“我們打算給老太爺停靈五日下葬,到時候若你還在,便來給老太爺送葬吧,這幾日你且忙你的差事,有空閒了來給老太爺續一炷香,你二叔他們不在,趕不及喪禮,但你回來了,老太爺在天有靈,必定十分欣慰。”
謝正襄說著說著,語聲漸啞,眉眼間也儘是悲痛,謝星闌看了他兩眼,應道:“看差事辦得如何罷。”
見他並未回絕,謝正襄眸光微亮,待將人送入廊道方才返回。
剛走了沒多遠,李芳蕤便問道:“所以那老太爺當真是病故?”
秦纓道:“心疾之症突發時,有些許可能令人體內血脈破裂,這些血脈極細,起初出血量並不大,因此不會吐血,待人死後,出血量越來越多,再加上體內腐敗之氣壓迫,便會出現吐血之狀,其成因經過十分複雜,幾句話難已說清。”
李芳蕤皺眉,“若是如此,那很難說清楚是否與謝大小姐有關了,但看那府裡的情形,即便無關,往後也一輩子與她有關了。”
秦纓看向謝星闌,謝星闌轉而看向掌燈的張伯,“張伯,這兩年那府裡可還生過什麼事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