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前帆落船停,此刻船身已隨著江流往下遊緩移,但即便如此,眼看著半盞茶的功夫將過,船尾兩艘小舟依舊毫無動靜。
剩下不通水性的三五翊衛已漸漸變了臉色。
“這些年大人從不走水路……”
“大人少時家裡出過事,你們難道不知?已經這麼久了,又是這樣的冬月寒天,擅水性的都不一定能活下來……”
“這可怎麼是好啊,這大晚上的,若人被卷入暗流,豈非屍骨無存……”
秦纓一顆心越來越沉,她輕喃道:“不會的,這不可能……”
李芳蕤未聽清她所言,卻將一旁翊衛們的議論聽了個明白,她想起謝星闌父母之事,不由道:“當年謝大人的父母便是在這雲滄江殞命,難道……這江水太冷,浪頭也洶湧莫測,這麼久,隻怕人都失去知覺了,纓纓——”
“不可能的——”
秦纓疾步走到船尾最高處,大聲呼喊起來,“謝星闌!你命不該絕於此,若你聽到呼喊,便莫失求生之誌,陛下還在等你複命!你父親母親的事故尚有疑問,你還未查個清楚!謝星闌,你還有功業未建,你要封侯拜相,怎能在這寒江中殞命?!”
秦纓清越的呼喊回蕩在江上,至最後一句,已是聲嘶力竭,被她一激,周遭眾人也呼喚起來,眾人一聲比一聲急切,撕開夜色,穿透江淵,再無知覺之人,也要被驚醒過來。
忽然,遠處的小舟爆發出一陣驚叫,船上眾人一靜,李芳蕤最先道:“找到了!他們喚著‘公子’,好像是找到謝大人了——”
秦纓眼瞳一亮,卻屏著呼吸不敢放鬆,她一錯不錯地盯著那抹火光,隻等看到那小船漸漸回靠,才緩緩出了口氣,李芳蕤與眾人歡呼起來,“回來了回來了!定是找到人無疑了!”
萬夫人裹著衣衫不敢大意,眼見兩艘小船都越來越近,她眼瞳才驀地瞪大,隻見謝堅船上坐著個通身濕透之人,正是跳水救人的謝星闌,而他懷中抱著個正咳嗽不停得紫衣女童,豈不正是萬芸!
萬夫人膝彎一軟,跪地道:“芸兒!找到芸兒了!謝天謝地!”
秦纓也看到了謝星闌,火把照耀之下,他衣衫頭發儘濕,刀削斧刻的麵頰凍得青白,他抱著萬芸,不住拍她脊背,分明是刀鋒一樣的人,此刻狼狽中透著溫情,竟讓秦纓鼻頭酸了酸。
翊衛們放下繩索,先將萬芸拉了上來,萬夫人哭著撲上去,緩過來的萬芸也伏在母親懷中大哭,母女二人抱作一團時,謝星闌一個箭步躍了上來。
他發絲尚在滴水,越襯得麵頰發青,秦纓守在跟前,緊張道:“可有受傷?”
謝星闌搖頭,望著她的神情竟是鬆快,“不曾,這孩子被水流帶的太快,我差點不曾追上,她多半凍壞了——”
萬芸麵白唇紫,確實凍得不輕,這時萬宇上了船,立刻朝謝星闌跪了下去,“多謝大人救命之恩,若非大人相救,這麼黑的夜,隻怕小女性命了結在此了!”
眼見萬夫人也抱著萬芸跪下,秦纓忙道:“先進屋子說話,你們都快些換乾衣裳才是……”
萬宇立刻起身,“是是,火已滅了,船底漏水也止住了,進屋再說!”
二人脫險,不論是船工還是秦纓一行,都驚喜非常,眾人忙不迭進屋更衣,眼見萬芸片刻便咳嗽起來,秦纓忙將陸柔嘉所贈傷寒藥給萬宇,一樓著過火,萬宇帶人收拾倉房熬藥,李芳蕤便與沁霜照顧萬夫人母女,秦纓等了片刻,往二樓去。
謝星闌幾人已更衣完畢,屋內也添了炭盆,見幾人都凍得不輕,秦纓道:“萬老板正收拾廚房,熬了傷寒藥,你們都喝上。”
話音落下,秦纓到底沒忍住,“你怎就那般快跳下去了?”
她這話落地,不說謝堅了,便是謝詠也很不讚同地看著謝星闌,他悶氣道:“公子這些年連水路也不走,適才分明該讓屬下們去救人,倘若……”
謝星闌麵對這“圍攻”,反而牽了牽唇,“人怎能永遠畏囿前事?更何況是兩條人命,還有個孩子。”
秦纓聞言不禁動容,謝星闌這一“畏”字,便是承認多年心結,而她也從未想過,謝星闌有朝一日,會為了兩個不相乾之人,拿自己的安危冒險。
她直直盯著謝星闌,謝星闌與她四目相對一瞬,忽然看向身側,“你過來坐。”
他眉眼間輕鬆不再,反肅穆起來,秦纓心底“咯噔”一下,上前落座,謝堅與謝詠對視一眼,也有些茫然之色。
窗外江風怒號,屋內炭火“嗶啵”作響,三人屏息等著謝星闌開口,卻見他擰著眉頭,眼底波光明滅,似在確認什麼。
好半晌,謝星闌才艱難開口,“當年船難,極有可能是人為。”
這一言石破天驚,謝星闌不由轉眸看向秦纓,“就在剛才,我躍入江中時,陡然想起了船難那夜得一幕,當時船身傾覆,其他人皆被困船艙,隻有我從二樓窗口漂了出來,我溺於水中,恍惚間,我看到有影子從船旁遊離——”
秦纓心口一窒,“是人?”
謝星闌頷首,“且不止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