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城時已是夜幕初臨, 禦街上霜雪儘除,隻餘屋脊飛簷上一片皓白。
華燈錦繡,人潮如織, 直令離京月餘的秦纓有些恍惚之感,她邊看街景邊說辦差之行,半盞茶的功夫後, 歎道:“此行雖跑了遠路, 卻也還算順利, 隻是沒想到去江州之後又遇到謝府出事,否則定能早個三五日回京。”
秦璋也聽得感慨, “江州謝氏極有盛名, 倒是沒想到這嫡支也能出這樣的醃臢事兒, 多虧你們回去,否則那府中眾人還蒙在鼓裡,你這一趟跑了一大圈,眼見得累瘦了。”
秦纓牽唇,“我看爹爹才是清減了, 您放心, 這樣的機會不多, 往後我都陪在您身邊,您適才說南詔使者十日前便到京城了,那為何贈禮昨日才到?”
秦璋道:“南詔此番來了兩位皇子, 都是南詔王所出, 還有一位公主, 是他們國中部族王爺之女, 他們十日前入京, 隨行也有不少贈禮, 但昨日到的這個,據說是此番供品之最,因極費車馬,路上走的慢,晚了十日才到。”
秦纓早料到南詔使者已到了京城,想到來年戰亂,她不由道:“女兒在路上聽芳蕤提起,說此番他們派了皇子、公主,多半是來求冶鐵治水之術,可是當真?”
秦璋牽唇,“多半是了,眼下他們都住在未央苑中,尚未與陛下開口,他們那裡隻有春夏,並無秋冬,這幾日由兩位皇子作陪,日日在未央池畔賞雪,很是逍遙,聽說他們並不急著返程,那位公主還與皇後說,想在大周住一輩子。”
秦纓微訝,“她想留在大周?”
秦璋點頭,又道:“皇後和德妃都很喜歡她,她今年十七歲,與兩位皇子都可相配。”
秦纓不由詫異,在她印象中,原文似乎並無南詔公主嫁給大周皇子,她遲疑道:“南詔……南詔會讓公主嫁來帝都?”
秦璋莞爾,“為何不讓?幾十年前,南詔想嫁女兒過來,皇室還看不上,豐州之亂後,大周雖國力衰微,但小小南詔還是不敢輕慢咱們的,南詔王膝下無女,這位阿依月公主很得南詔王寵愛,由她嫁來帝都,正昭顯南詔王尊崇之心,百年前南詔有十多個部族,相互爭鬥不休,而南詔王這一族之所以能統一其他部族,也是得周王相助的結果,否則他們哪裡能立國?”
秦纓半信半疑,若南詔公主嫁給本朝皇子,那南詔當不至於會對大周生反叛之心,但劇情走向真能這樣容易改變?
說話間馬車近了宣武門,到了宮門前,又轉向往西行,隻走了半盞茶功夫不到,一座亭台飛簷滿布的園林入了秦纓眼簾,她不禁道:“這便是黃庭的遺稿。”
忠勇侯府案中,那座殺人的假山便是黃庭之作,彼時秦璋提起,宮中正在修建的,用來招待外朝來使的未央池便是黃庭遺稿,秦纓記了幾月,如今終於得見真顏。
未央池占地極大,可通達後宮,其內仿南國園景,山水奇絕,秦纓與秦璋下了馬車,李芳蕤與李雲旗也到了,秦纓等了李芳蕤一步,跟著秦璋進了守衛森嚴的正門。
門內早有內侍等候,見是他們來了,立刻在前引路。
冷月當空,園內亦是冰霜皚皚,積白之下,尤可見蔥蘢綠意,沿路行來,盞盞螢燈掛在晶瑩枝頭,雪月交輝,越將園景襯的如夢似幻,剛上一道玉橋,一陣絲竹之聲傳了過來。
引路的內侍此刻道:“侯爺,今夜夜宴設在長春殿,太後娘娘片刻前已經到了,這會兒應該在花廳中和各位娘娘、各家女眷說話。”
秦璋頷首,回頭道:“你們才回來,先去給太後請安。”
秦纓和李芳蕤應好,過了玉橋,至一處鄰水殿宇,正是今日設宴之地,絲竹聲漸大,燈火亦將亭台軒窗映照的瓊樓一般,待走上廊道,便聽一牆之隔的花廳內,正傳來女子銀鈴般的嬌
笑。
“太後娘娘,秦侯帶著縣主到了,郡王家的姑娘也回來了。”
內侍在門口稟告,隻聞廳內一靜,太後含笑道:“雲陽和芳蕤回來了?快,快把兩個孩子帶進來,這都一個多月了——”
話音落下,幾人先後進了廳門,廳內地龍暖熱,燈燭高懸,秦纓目光一掃,便見太後與皇後坐在北麵首位,德妃與淑妃陪坐在皇後一側,文川長公主李瓊坐在太後一側,其他夫人、小姐按次端坐,宣平郡王府柳氏也在此,見李芳蕤進門,她眼底亦是激動。
但秦纓和李芳蕤都注意到,滿堂宗室權貴的熟麵孔中,坐著一位陌生女子。
她身著寬袖大襟繡星月走獸紋紫色華裙,外套藏青白狐裘領坎肩,頭戴瑪瑙墜鬆石銀鏈額箍,墨發皆編做細辮披肩,整個人都透著異域綺麗之姿,再加上她深邃靈秀的眉眼與偏黃的膚色,自然便是那位來自南詔的阿依月公主。
“雲陽,芳蕤,你們終於回來了!”
鄭太後笑意漸深,直朝著秦纓伸手,柳氏也站了起來,秦纓與李芳蕤行了禮,一個走到太後跟前,一個撲到柳氏懷中,其他人見狀,少不得打趣兩句。
太後拉住秦纓,上下打量她,拍她手背道:“兩個都瘦了,人也黑了,這一走便是個把月,可是叫人好生惦記,看你們往後還這樣跑不跑了!”
秦纓笑道:“讓您掛心了。”
太後這時又對秦璋與李雲旗道:“行了,哀家留她們說話,你們自去殿上吧。”
朝臣皆在前殿,待秦璋二人離去,太後便看向那紫衣女子,“阿月,這是雲陽,是哀家外孫女,與湄兒是表姊妹,她極是聰穎,那是芳蕤,也是李姓宗室之女,她擅騎射,必定能與你玩在一處,你們又皆是同齡的,往後多走動才是。”
自秦纓進門,阿依月的目光便在二人身上掃來掃去,她眼瞳晶亮,放肆無忌,隻那份氣韻便與大周的名門貴女全然不同,此時她站起身來,開口便是流利的大周官話,若不看模樣,隻叫人當她是大周女子。
“雲陽,你便是那個被陛下封了禦前司案使的雲陽縣主?”
阿依月大睜著眼睛,眼睫似扇羽纖長,秦纓牽唇,“正是我,聽聞公主已到了京城十日,可還習慣?”
阿依月笑意一盛,“我從未見過這樣的大雪,自覺好玩的,我聽聞你們二人跟著朝官南下去抓殺人的凶犯了,可抓到了?”
秦纓和李芳蕤對視一眼,李芳蕤道:“那是自然。”
阿依月似是驚愕,“我聽聞大周女子隻會相夫教子,從不參與朝政,你二人倒不尋常,可見大周也並非那般教條森嚴嘛!”
此言一出,廳內女眷們麵麵相覷,不知做何表情才好,鄭皇後笑道:“阿月性子天真爛漫,定是你父親母親極儘寵愛,本宮聽聞,阿月的母親也是公主,且擅武?”
阿依月點頭,“正是,我母親擅騎術,箭術亦不虛男兒,還上過戰場,隻是七八年前,與西羌一部族交手之時受了傷,如今腿腳有些不便。”
鄭皇後麵露遺憾,“你母親果然驍勇,令人敬服,若她不曾落下傷病,便能接她來大周看看周土風物,你如此喜歡大周的雪景,想來你母親也十分喜歡,實在是可惜。”
阿依月心腔微窒,“我母親……”
聽著鄭皇後所言,阿依月心底冒出幾分彆扭來,但鄭皇後的笑意溫柔而遺憾,叫她挑不出錯,她眉眼間閃過一抹惶惑,低了聲道:“她沒辦法的,南詔尚武慕強,她是外爺獨女,要為了部族而戰的……”
女眷們的笑容舒心了許多,阿依月眼底光彩微暗,秦纓這時道:“我來的時候,聽聞今日南詔要向大周獻寶?”
阿依月精神一振,“正是!此番王上可是準備了南詔最珍貴的寶物獻給陛下
!不過我此刻還不能說明,待會兒你們便知道了。”
秦纓看向太後,“我與芳蕤回來的巧了。”
太後笑,“就你鬼靈精!”
話音剛落,一個內侍在門口道:“娘娘,內宮來消息,說陛下這會兒已經往這邊趕來了。”
太後聞言站起身來,“既是如此,那我們也去前殿吧,時辰也差不多了。”
侍婢們立刻送上鬥篷與手爐,很快,太後與皇後姑侄二人當先出門,崔德妃笑容明豔,這時朝阿月招手道:“公主,我的手爐小巧,正好給你用——”
阿依月露出笑意,幾步迎了上去,崔德妃將手爐塞給她,二人親近地相攜而出。
後妃與女眷們如雲而去,秦纓落後一步與李芳蕤走在一起,李芳蕤輕聲道:“我哥哥說這位公主並非南詔王所出,是南詔最大的部族王之女,自小養在宮廷,算是南詔王半個親生女兒,她還有個弟弟,如今十歲。”
秦纓亦低聲道:“我父親還說她或許會留在大周。”
李芳蕤意味深長道:“但我哥哥說她本來是要嫁給南詔大皇子的,結果那位大皇子常年多病,藥不離身,她父親不願意女兒嫁給一個病秧子,一直不答應婚事,如此惹得了南詔王不快,此番出使,本來能帶其他公主的,卻偏偏——”
李芳蕤話語忽斷,聽得認真的秦纓不禁側眸,便見李芳蕤不知怎麼,目光釘在了遠處的廊道上,秦纓狐疑看過去,不禁眉頭一揚。
隔著一處霜雪皚皚的中庭,內侍們打著燈籠,正護送著貞元帝從內宮方向行來,跟在貞元帝身後的有五六人,當首者是個器宇軒昂的褐袍男子,其人鬢發微白,冷麵寬額,劍眉飛揚,通身威勢,在他身後,是一個多時辰未見的謝星闌,謝星闌身後,又跟著崔慕之與方君然,多半是聽謝星闌朝貞元帝複命的。
秦纓不知李芳蕤在看誰,隻道:“定北侯回來了——”
李芳蕤這才回神往那褐袍男子看去,“是,是的,不僅他回來了,信國公也回來了,我哥哥說近來朝堂之上很緊張呢。”
定北侯杜巍,是杜子勤與杜子勉之父,其人掌管十萬北府軍,常年駐守幽州。
豐州之亂時,尚是老定北侯杜淵掌軍,彼時杜淵帶兵南下,救駕有功,在杜淵死後,杜巍襲爵,北府軍的軍權亦未旁落,多年來,杜氏一門都極得貞元帝看重,但因杜氏無女兒嫁入皇室,縱得帝王信任,到底比不上鄭氏與崔氏勢大。
越過明黃傘蓋與重重人群,秦纓遙遙與謝星闌對視了一眼,隔得太遠,秦纓還未看清他麵上神色,便被裹挾著轉了方向,她疑道:“杜氏不是最會獨善其身?”
李芳蕤輕哼,壓著聲道:“陛下當政,杜氏可獨善其身,可倘若要立儲了呢?陛下早先對忠勇伯府的事留了情麵,這裡頭多是崔德妃出力,哥哥說從那之後,朝中各派便坐不住了,最先提出立儲的,便是鄭氏一脈的老臣,這月初,崔家也有人在朝上提立儲之事,陛下並未駁斥,似乎真有立儲之心……”
前後皆是人,李芳蕤不敢多說,秦纓心底咯噔一下,也不敢再問,按照原文,如今是陸柔嘉嫁入長清侯府不久,並未對朝鬥著墨太多,但她依稀記得,謝星闌與崔慕之因立儲之爭鬥狠,至少是在兩三年之後。
思及此,秦纓目光越過人群,看到了自她進門便未說話的蕭湄,她不過走了月餘,蕭湄似沉靜了許多,這半晌跟在李瓊身邊,眉眼都未抬幾次,實在叫人意外。
長春殿乃未央池主殿,因是新建而成,最是氣象煊赫,剛走到殿門口,便遇見從另一側繞來的貞元帝一行,貞元帝駐足,往人群中掃了一眼,“雲陽何在?”
秦纓快步上前,“給陛下請安——”
貞元帝上下打量她幾眼,頷首道:“不錯,此番你與
李家姑娘也算經事了,適才謝卿已為你請功,晚上朕讓人把賞賜送去你府上。”
秦纓快速瞟了謝星闌一眼,自是謝恩。
殿內已經等了許多宗親朝臣,在山呼的禮拜聲中,秦纓跟著人群入了殿門,目光一掃,便見秦璋正與一個華服錦衣的高瘦男子站在一處,秦纓眨了眨眼,待走到秦璋跟前,便見秦璋道:“纓纓,還不拜見你鄭伯伯——”
秦璋口中的“鄭伯伯”便是信國公鄭明躍,他是皇後的親哥哥,鄭太後的親外甥,掌管十萬鎮西軍,又享世襲國公之位,是比長清侯崔曜更尊貴的大周第一權臣。
秦纓自乖乖福身行禮,鄭明躍含笑打量她,“兩年未曾回京,雲陽出落的愈發像她母親了,聽聞你如今本事極大,比金吾衛的武侯都要厲害。”
秦纓連聲“不敢當”,秦璋見貞元帝與太後皆已坐定,便也帶著秦纓入席,剛坐下,門口內侍又道:“陛下,幾位殿下和南詔使臣到了——”
貞元帝朗聲一笑,“快宣!”
秦纓朝正門處看去,便見二皇子李琨與五皇子李玥相攜走了進來,在二人之後,又有兩位衣飾異族的年輕公子,他們著與阿依月相似的紫黑寬袖大衫,身披羊皮狐裘坎肩,頭戴綠鬆石銀飾,腰配鑲滿寶石的銀色彎刀,眉眼雖不及阿依月深邃,古銅色的肌膚卻與周人大相徑庭,綴在二人身後的,是不顯眼的三皇子李琰。
“施羅拜見太後,拜見陛下與皇後。”
“蒙禮見過太後,見過陛下與皇後。”
幾人進門,至殿中行禮,見秦纓打量著那二人,秦璋輕聲道:“施羅是南詔二皇子,蒙禮是三皇子,二人皆是南詔王後嫡出,南詔國內,對施羅尤其敬重,不過南詔王並未立王世子,多半還有考察這二人之意。”
施羅個高溫文,那叫蒙禮的,模樣俊毅,卻是眼含精光,視線飄飛,秦璋話剛落,蒙禮便看到了秦纓,也不知是因她麵生,還是覺她貌美,竟盯著秦纓不放,未幾還對她咧嘴一笑,秦纓眉頭緊皺,這時,秦璋握著杯盞的手重重一放,這才令蒙禮收了視線。
“好了,無需多禮,入座開宴吧。”
貞元帝一聲令下,施羅與蒙禮紛紛入席,二人在阿依月上首位,正與李琨兄弟相對,剛坐下,絲竹聲漸大,侍婢捧著佳肴酒盞魚貫而入,精美的菜肴奉上席案,頓時令亮如白晝的大殿內食香四溢。
剛齊齊舉了一盞,李玥便忍不住道:“父皇,到底何時開始獻寶啊?”
貞元帝還未開口,太後先道:“這孩子,這幾日與施羅他們交好,竟沒了規矩,南詔供寶乃是國事,可不是送你小玩意兒那樣簡單。”
施羅溫和地笑道,“五殿下既是著急,那在下也不多等了,此番入京本是該攜著供禮一同入京,熟料路上車馬折損太過,這才慢了一步,已經十分失禮了,也不敢再讓太後與陛下久候,在下這便命人將奉禮送入殿中吧——”
施羅起身,對著外頭的侍從拍了拍手,便聽得門外一陣嘈雜,不多時,竟是十多個南詔武衛抬著個兩人高的大木箱子走了進來,武衛們人多,卻個個步履沉重,直令人好奇箱子裡的到底是何千鈞之物。
“砰”的一聲重響,木箱穩穩落在地上,周遭私語竊竊,施羅泰然道:“大周山川秀美,地廣物博,此番前來朝貢之時,除了慣常的寶石、奇藥等南詔之物,父王想了許久,都未想到送什麼禮最好,南詔仰仗大周百年,南詔子民向往大周,崇敬大周帝王猶如神祇,思及此,父王忽然覺得,再沒有比我們的神明更好的禮物了——”
貞元帝微訝,“神明?”
施羅頷首,又看向當首的武衛,那武衛走到木箱之前,三兩下便打開了箱門,箱門一開,坐在前殿的眾人皆是倒吸一口涼氣。
隻見丈餘高的木
箱內,竟當真裝著一尊神像,那神像通身朱紅,三頭六臂,似龍似蛇的浮雕攀附其身,又印著古怪墨色花紋,神像怒目圓睜,發髻高聳,背後又伸著九顆獨角龍頭,龍頭麵目猙獰,再加朱紅之色,莫名給人詭異驚悚之感。
貞元帝肅然問道:“這是哪位神明?”
“啟稟陛下,這是我們國中水神阿讚曼,南詔常年多雨,洪澇成災,每年雨季來臨之前,我們便要向水神納貢,南詔部族極多,神明也各不相同,但阿讚曼,卻是所有南詔子民都要供奉的,為了供奉阿讚曼,南詔子民能舍棄性命,因此他是南詔最尊貴的神明,而這尊神像,其身是真金鑄造,已在我們王都神殿中供奉了三十年之久。”
施羅語聲肅然,亦令殿中眾人一驚,大周雖不信水神,卻興佛教與道教,若有被供奉多年的佛像與三清祖師像,那確是極寶貴,絕不敢輕易損毀,再加上這樣一尊高大的神像竟是真金鑄造,隻這些金子,便足以令人咂舌。
施羅又道:“父王將這尊神像貢給大周,便是想以此表明忠順,阿讚曼帶著南詔萬千子民的福澤,從此護佑大周皇室,願太後娘娘與陛下、皇後長命百歲,福德延綿。”
太後不忍道:“你們將神像送走,若他真有靈性,難道不會惹其不滿?”
施羅搖頭笑起來,“南詔忠順於大周,護佑大周,便是護佑南詔,阿讚曼不僅是水神,更是懲惡揚善,渡苦渡劫之神,隻要誠心祈禱,沒有他不保佑的——”
施羅牽唇,“我父王年過百半,卻從無病痛,便是因他以發奉阿讚曼,如今五十二歲之齡,仍然似剛過而立一般,還有我大哥,他剛生下來巫師便說他活不過十歲,靠著奉養阿讚曼,至今他仍能讀書習字似常人一般,我們的周話,都是大哥所教。”
施羅說的情真意切,阿依月亦在旁不住點頭,“是的是的,我母親當年腿受傷,便是借阿讚曼的護佑才保住了雙腿。”
施羅又道:“阿讚曼還可明辨人之心智與忠誠,當年我父親有十個兄弟,祖父不知如何擇選德才兼備的世子,全靠阿讚曼指引才選了我父親為王,這些年來南詔國力漸盛,足見阿讚曼擇選無錯,我祖父過世之時,原以骨灰供奉阿讚曼,我父親想要三位皇子,他便有了我們兄弟三人,這一切,皆是阿讚曼降下的福澤——”
施羅所言,令堂中議論更甚,定北侯杜巍聽了半晌,冷聲道:“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你父王尊貴無比,卻用頭發供奉神祇,你祖父更以骨灰供奉,這等用己身獻祭的邪祟行徑,倒是令人想起了前朝的巫蠱之禍。”
眾人聞聲色變,施羅卻不惱,“侯爺所言在下明白,但供奉阿讚曼,也可同你們供奉佛祖一個道理,隻以供品便可,隻是……那些號稱靈驗的菩薩天神,又有幾個真的能令人得償所願呢?若誠心不足,再良善的神明,也無法渡劫渡難。”
見杜巍麵色不快,施羅又誠懇道:“陛下,南詔與大周非同部族,南詔以此供奉,隻為表明誠心,絕非要令諸位也信奉阿讚曼,這尊神像被我們供奉多年,隻消將其立於明堂,香燭不斷,便可佑一方安泰,南詔隻望周皇室鶴壽延年。”
異族神明,自是叫人半信半疑,但能進獻這樣寶貴的神像,確可證忠順之心,貞元帝眉眼和煦了幾分,“此神像重逾千斤,隻從南詔送來大周便十分不易,你們有心了,此寶物朕收下,先供在未央池中,就安置在千華堂內吧。”
施羅聞言頓生感激,眉眼微鬆,似卸下了心間大石,他重新落座,舉杯相敬,貞元帝遙遙相應,宴上複又一片觥籌交錯。
秦纓對神像並無興致,卻見秦璋看著阿讚曼若有所思,秦纓疑惑道:“怎麼了爹爹?”
秦璋歎氣,又低聲道:“這等異族神明,多少帶著邪性,也不知會否帶來不吉,這施羅嘴上說的好聽,可
還真不如直接送來萬兩黃金為好。”
秦璋修道,自是介懷,秦纓也覺施羅所言阿讚曼之神奇尚待考證。
她未多言,目光一轉,卻見阿依月似覺周酒味道極好,竟一杯接著一杯連飲,沒多時,她雙頰紅似雲霞,一雙眸子也濕漉漉泛起水光。
某一刻,她忽然望著席案上的燒過半的燈燭道:“自君之出矣,紅顏轉憔悴。思君如明燭,煎心且銜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