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2. 死者 4.5更合一(1 / 2)

秦纓被結結實實關了三日, 院門緊閉,不知外世光景,時間在這一方小院裡流逝得更慢,格外有種偷得浮生半日閒之感。

“縣主, 院門還鎖著……”

白鴛推門而入, 手中提著食盒, “奴婢問侯爺, 隻說侯爺身體好了, 還在養著。”

秦纓目光從地圖上抬起, “那便好, 才三日,爹爹也不可能這樣快消氣。”

白鴛走近, 見她又拿出未央池的地圖看,無奈道:“您是當真一點兒不急, 萬一侯爺真要關咱們兩三月,甚至三五載呢?”

秦纓搖頭, “爹爹不會。”

用過晚膳,見外麵天色漸暗, 白鴛將屋子裡所有燈燭都點亮,又學著秦纓,找了本書冊,有些艱難地看下去,看了個把時辰,見秦纓將地圖收了起來。

她歎道:“您也會覺得無趣吧?”

秦纓無奈起身,走到窗前看外間雪色,“無趣是次要,隻怕誤事, 那防範時疫的方略雖有了,但還有其他事,好比那童謠的來處,我也十分好奇。”

白鴛眨眨眼,輕聲道:“您莫不是惦記謝大人……”

秦纓一愕,正色道:“這是哪的話?”

白鴛團坐在榻上,興致勃勃道:“查童謠來處,不正是謝大人查嗎?您三日未出府,也不曉得謝大人知不知道您的處境,您看,公主殿下和世子的事,您瞞著多人,卻這般信任謝大人,謝大人又如此儘力,奴婢看出他待您非同尋常。”

秦纓心跳一下,又一本正經道:“莫要胡言。”

白鴛眼巴巴望著她:“您覺得謝大人不好嗎?”

秦纓眼波簇閃,“謝星闌,他自是好的……”

白鴛又道:“那是不夠令您喜歡?奴婢看謝大人很好呀,與您一同辦差不辭辛勞,是非分明,外間都說他利欲熏心,可也不見得嘛,對您呢,也是周到妥帖,還給您吹曲子,奴婢雖聽不懂,但謝堅說,這些年謝大人從未對旁人吹過,那玉塤是先謝大人遺物,甚至是他心結,平日裡都很少將那玉塤拿出來看……”

窗外雪夜寂靜,秦纓看著自己在窗紙上的剪影,一時神思不屬,“他吹奏的塤曲倒是好聽,那日第二首曲子,竟不告知我名字……”

秦纓輕喃落定,忽然,隻聽窗外瀟瀟寒風之中,似乎響起了一道熟悉古樸的樂聲,她嚇得倒抽一口涼氣,她竟惦記得幻聽了不成?

但這時,白鴛直起身子,“縣主,您聽,什麼聲兒?”

秦纓愣了愣,仔細一聽,果真又聽見幾縷樂聲,她呼吸一緊,忙傾身將窗欞推了開。

窗扇一開,寒氣頓時湧入,但隨之,那隱約的樂聲也愈發清晰起來。

秦纓大驚,竟不是幻聽!

她屏息兩瞬,轉身出暖閣,待推開房門走到屋簷下,便聽那樂聲穿過寒夜,幽幽沉沉地落入了院中,而這纏綿悱惻的曲調,分明是——

秦纓眼瞳一瞪,不敢置信。

身後白鴛拿著鬥篷跟出來,為她披上後道:“縣主,好熟悉,像是那天晚上謝大人給您吹過的,奴婢沒聽錯吧,難道說——”

秦纓一顆心難以抑製地狂跳起來,她辨著聲音來處,直往西麵院角的兩顆梧桐樹走去,直走到牆根下,那樂聲仍是縈繞未絕。

白鴛也跟上來,“縣主,聽這聲音,像是從府外傳來的,咱們這院子外是木槿林和府內存放舊家具器物的庫房,有好遠呢。”

寒風凜冽,又隔了花林房屋,本就蒼涼醇厚的塤音愈發婉轉低沉,秦纓要屏息豎耳,才不會錯過每一聲曲律。她靜聽半晌,隻覺比起那夜的流麗迭蕩,今夜的曲韻纏綿哀婉,幽咽如訴,似添了道不儘的愁緒與擔憂。

秦纓心腔砰動無序,又似湧入熱泉,連麵頰都暖燙起來,她怔怔道:“這麼冷的天,他這是猜到我被禁足了……”

白鴛雙眼發亮,興衝衝道:“縣主,不然咱們喊人過來吧,然後去求求侯爺放咱們出去……”

秦纓回過神來,抿唇搖頭,“不必,爹爹還未想通,叫他知道這些,反要節外生枝。”

她又抬眸,看向高牆外,“他吹完一曲便會走了。”

院子裡霜雪皚皚,白鴛歎了口氣,怕秦纓凍壞,又小跑回屋內拿了個暖手爐出來塞給她,主仆二人站在梧桐樹下,秦纓沉浸在繾綣的曲調之中,仿佛能想到此刻的謝星闌是何種神情,直等到一曲終了,她才緩緩籲出口氣。

白鴛道:“謝大人真是有心了,隻怕是急壞了才會如此。”

秦纓目光複雜,又往高牆後看了看,離得這樣遠,樂音一斷,便是半點動靜也聽不見,她看了看天色,心道謝星闌多半要走了。

她默了默道:“聽完了,快回屋去。”

白鴛應好,但秦纓剛轉身,那古樸的樂音竟又響了起來——

還是那首曲子,淒清婉轉,又纏綿動人,絲絲縷縷的樂音,似網一般將秦纓籠住,她心腔緊縮,卻隻能盯著眼前灰白的院牆。

白鴛道:“謝大人是想等您回應什麼?他定擔心您這幾日好不好。”

秦纓握著暖爐的指節微緊,白鴛苦哈哈道:“但咱們怎麼回應呢?除非架個梯子探出牆頭放聲喊,否則說什麼也聽不著啊,還會驚動其他人。”

絲絲縷縷的曲音不絕,秦纓想了想道:“他大抵是有作陪的心思……”

白鴛咋舌,“作陪?這樣凍人的天,謝大人不冷嗎?”

臘月寒天,自是冷的,秦纓心腔揪緊一瞬,忽然,她腦海中閃過一道靈光,問道:“前次為永寧做的天燈可還有些?”

白鴛忙道:“有的有的,有未作畫的!”

秦纓眼瞳微亮,“把天燈拿來——”

……

侯府西麵的宅巷裡,謝堅聽不懂曲,在一旁百無聊奈踢著雪塊兒玩,等曲子吹完第三遍,謝堅沒忍住輕咳了一聲,他試探道:“公子,咱們要吹到何時?”

謝星闌握著玉塤未語,目光越過牆頭,麵色晦暗不明。

謝堅便抓了抓腦袋道:“其實……小人隻是粗略估計了縣主住的方位,並不十分確定那便是她的院子,有一種可能,您在此吹,她或許聽不見。”

謝星闌劍眉皺了皺,可很快,他道:“不,她聽得見。”

謝堅一時迷惑,還要再說,卻見謝星闌直直盯著天穹看,他順著謝星闌目光看去,登時一愣,“這是——”

夜色已深,潑墨般的夜空中,正有一盞天燈冉冉升起,雖離得遠,但謝星闌依稀看清了天燈上的畫樣,十分確信道:“是她放的。”

謝堅眨了眨眼,仔細一看,哭笑不得道:“那上麵畫的,不會是公子您吧?縣主這畫工屬實是……簡明利落!”

天燈二尺來高,雪白的燈紙上,用極簡單的墨線畫了一圈小人,空心圓是為腦袋,身子與四肢隻一筆濃重墨線,但幾個小人皆是雙臂合抬之姿,正是吹塤的姿勢。

謝星闌長這樣大,還未見過這等畫法,他眼底生出幾分明快笑意,又溫聲道:“看來她未受什麼苦……”

謝堅也鬆了口氣,咧嘴道:“早說了臨川侯最疼愛縣主,如今不許她見客,隻怕是二人有何不快,尚未達成共識。”

謝星闌點頭,“如此便好。”

時辰已經不早,他雖未覺得寒凍,卻不想秦纓在外逗留,他又抬臂,吹了幾聲短促曲調,再將韁繩一緊,調轉馬頭離去。

清梧院內,秦纓看著天燈緩緩升空,沒多時,便聽見了那幾聲短樂,她鬆了口氣,望著天燈道:“這下是真會走了。”

白鴛眨了眨眼,又側耳聽了片刻,果然再無曲聲,她滿眼驚歎道:“您與謝大人可真是心有靈犀了……”

秦纓先露出絲笑,意識到什麼,又倏地抿唇,目光一轉,看向她手中適才練筆的畫稿,一邊拿過手一邊進屋道:“如何,我作畫也算形神兼備吧?”

白鴛無可奈何地跟上,“您可彆自誇了,您的畫工要是有謝大人十之有一便好了!”

已禁足三日,秦纓再會自得其樂,也不甚適應這偷閒的日子,更何況,心底還壓著與秦璋的爭執。

可今夜謝星闌來了,又為她吹了曲子,秦纓憋悶幾日的心腔,登時豐盈鮮活起來,縱然未見麵,但那首塤曲在她心底留下的餘韻卻比見過麵還要厲害。

她更衣時念著,沐浴時記著,躺在榻上閉眸,腦海中音律又起,還有謝星闌揮之不去的影子,秦纓久違難眠,輾轉許久,才沉入夢鄉之中。

翌日臘月二十四,白鴛見前來送飯食的護衛仍不苟言笑,便知秦璋尚未消氣,她唉聲歎氣地回屋,“縣主,還有六日便要過年了,若是往歲,咱們都開始灑掃除塵,掛燈籠,帖窗花,裁新衣,就等著過年了,您和侯爺還要入宮給太後娘娘與陛下請安,三十那夜宮中還有大宴,還有熱熱鬨鬨的慶典,陛下還要給咱們府上賞賜呢……”

秦纓失笑搖頭,“今歲雪災,隻怕沒什麼慶典,至於過年,短短六日,若爹爹還是不快,那我們便在院子裡過年好了,到時候多放幾盞天燈。”

麵上不動聲色,秦纓心底卻日漸沉重,秦璋與秦廣那夜所說言猶在耳,而隨著時間流逝,秦纓幾乎可以肯定,能讓秦璋如此忌憚,期間內情必定頗為可怖,但他二人言辭皆是含糊,秦纓也似眼前籠著迷霧般分辨不清。

這時白鴛癟嘴,“隻剩下不到十盞了,隻怕都不夠給謝大人放呢,更何況,奴婢還想去逛燈市呢,西市的燈市直到上元節,也不知咱們能不能看著……”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秦纓朝外看了一眼,見天穹陰沉,寒風中夾雜著雪粒,她搖了搖頭,謝星闌已知曉她無礙,又怎會接著來呢?

秦纓未將此言放在心上,等到晚間,見外頭絮雪紛紛,便與白鴛在屋內圍爐煮茶,煮著煮著,一道古樸清音幽幽響了起來。

白鴛驚喜道:“縣主,真的來了——”

秦纓愣了愣,披上鬥篷出門,站在簷下觀雪聽曲,但隻片刻,她眉頭擰了起來,她倒是好雅興,但這樣大的風雪,吹塤之人如何受得住?

不等一曲吹完,她命白鴛拿天燈來。

燈紙雪白,尚無一字,秦纓一番塗塗畫畫,借著冷風將天燈放了起來,風雪瀟瀟,天燈顫顫巍巍浮升,看得秦纓好一陣懸心,半晌,終是攀上了中天。

這時一曲終了,她想著,謝星闌能看見,總要走了吧,卻未料,此念尚未落定,塤音又響了起來,又換成了那夜令她安神靜心的無名之曲。

秦纓愣了愣,心窩微酸,又惱道:“這人莫不是以為自己鋼筋鐵骨?”

白鴛在旁嘿嘿道:“怕是舍不得走。”

秦纓看她一眼,無奈道:“這是什麼苦肉計不成?”

白鴛眼珠兒轉了轉,“是呀,謝大人不嫌冷,咱們還嫌冷呢,凍壞了縣主可怎麼好,不然咱們進屋子裡去,儘管讓謝大人愛吹多久便多久吧。”

秦纓輕嘶,“好你個鬼靈精——”

白鴛笑意更甚,塞給她一個暖爐,自己抱著臂膀瑟瑟然道:“那您不進去……奴婢可進去了?這曲子也不知是什麼意思,奴婢可不敢多聽。”

秦纓哭笑不得,“進去暖著吧。”

白鴛是怕凍,卻更覺自己多餘聽這曲子,她進門後趴在窗戶上,隻見秦纓抱著暖爐,在簷下緩緩踱步起來,那模樣像在聽曲,又像在沉思什麼,眉頭皺了又鬆,唇角彎了又沉,像是歡喜,又像有些隱憂,不多時又看向高牆,像要透過夜色,看清楚那吹曲子的人。

一炷香的時辰之後,短促的樂聲響了起來。

秦纓搖了搖頭,這才進了屋子。

白鴛倒了熱茶迎上來,“縣主剛才在想什麼?”

秦纓褪下鬥篷在榻幾邊落座,捧著茶盞緩聲道:“在想謝星闌到底是怎樣的人。”

白鴛眨了眨眼,“您不是說您是最了解謝大人的嗎?”

秦纓點了點頭,有些出神地看向窗外,“我是最了解他,但我也從不知他還有如此一麵,倒叫我不知如何是好了……”

有了這第二次夜曲,至二十五晚間,再聽見塤音響起之時,白鴛都不驚訝了,隻看著秦纓笑,秦纓推開窗欞看天色,心道幸而雪變小了。

府內人聽曲,府外窄巷裡,謝堅頂著疏落雪粒,凍得跳下馬背直跺腳。

連著來三日,至少逗留兩炷香的功夫,任是血氣方剛,也受不住這冰天雪地的冷,謝堅看了一眼馬背上吹塤之人,很是不屑地撇了撇嘴,哎,他家公子竟也有今天。

等府內天燈升起來時,謝星闌調轉馬頭離去,謝堅催馬跟上,“公子呀,如今見不著人,咱們就隻吹吹曲子便夠了?阿嚏——”

謝堅揉了揉鼻尖,“萬一縣主不知您的意思,您豈非白費功夫?”

謝星闌無奈看他一眼,搖頭加快了馬速。

他差事在身,近幾日,隻有入夜後有這半刻功夫,待回了將軍府,便見謝詠正候著。

“公子,睦州來了消息——”

謝星闌邊走邊道:“怎麼說?”

謝詠麵色嚴峻道:“我們的人回睦州找了數日,他妻子娘家去看了,與他有交情的友人親族也暗訪了,沒有半點兒他回老家的跡象,如今都快過年了,他便是逃去彆處躲避,也該回去過年了。”

謝星闌劍眉緊擰,回書房道:“留兩人在睦州盯著,其他人手可撤回來了。”

謝詠應是,又請罪道:“是屬下辦事不力,請公子責罰。”

謝星闌未接話,沉吟片刻後,忽然道:“有一種可能,此前我們都未想到——”

謝詠和謝堅皆是麵色微變,謝星闌道:“或許,他不僅沒有逃走,還自己來了京城。”

謝詠詫異道:“可他為何來京城?”

謝星闌指尖輕敲桌案,“說不好,此前的推斷追蹤無果,便隻能換個方向,但近日城防格外嚴格,他沒有路引,並不易進城。”

謝詠忙道:“那去城外走訪?但城外如今聚集著上萬災民,他要是混在人群裡,與其他人躲在一處,便如同大海撈針了。”

謝星闌正追查童謠來處,自然最清楚不過,他吩咐道:“城外我自會留意,明日你先帶人在城內暗訪一遍,便以追查忤逆童謠為由。”

謝詠連忙應是。

翌日是大朝會,謝星闌未耽誤多久便去歇下,至寅時過半起身,卯時二刻入宮門,待到了禦殿,與眾臣等了兩炷香的時辰,也未見貞元帝駕臨。

禦殿金碧輝煌,亦肅穆闊達,文武百官依次靜立,本不敢多言,但見天色快要大亮,陣陣私語聲竊竊響了起來——

朝中派係有彆,與鄭氏交好者,圍到信國公鄭明躍身邊,與崔氏親近者,則去找崔曜與崔慕之父子探問貞元帝龍體是否欠安,餘下者則是以裴正清為首的世家清流,又或是寒門出身的純臣、直臣,譬如方君然。

謝星闌目光掃過眾人,亦斂眸未語。

就在議論聲逐漸聒噪之時,禦駕終於到了。

一陣山呼禮拜後,便見李玥扶著一臉病容的貞元帝上了禦座,待眾臣起身,貞元帝語聲沙啞地問起了西北賑災之事,賑災議完,又說到城外設營賑濟災民,此事已交由崔慕之與李玥,數日過去,已初見成果,免不得有臣子對李玥恭維讚譽。

李玥初經朝政,站在首位上不甚習慣,一聽誇讚自己,麵上笑意頓展。

貞元帝見他如此藏不住喜怒,輕咳了兩聲道:“五殿下年紀尚輕,還需曆練,眾卿不必待他如此寬容,等此番真能安撫好災民,方才算是一功。”

殿內一默,齊聲應和。這時,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臣站了出來,禮拜道:“陛下,近日有幾首童謠在城內城外廣為流傳,官府雖下了禁令,但似乎難已斷絕,老臣還聽聞,這童謠來處尚未查明,古時數朝,皆有天命降旨意於民間,化為歌諺流傳,從而禍國的前車之鑒,老臣以為,此事不可輕忽——”

貞元帝又咳起來,緩了緩才道:“老太傅,那你說說,此事該如何辦?”

說話的老臣名叫易溟安,已年近七十,他貴為三朝元老,二十多年前,在貞元帝被立為太子之後任太子太傅之職,因此莫說其他臣子,便是貞元帝都對他恭敬有加。

易溟安啞聲道:“如今天災四起,百姓死傷眾多,坊間還生出忤逆亂國之歌謠,若非有心人故意為之,那便是天意在示警,老臣以為,是否應在開年之後,由陛下率領後妃、百官以及宗室,開太廟與祈宸宮,再請來天壇山的守陵道長,舉行祭天大典,以此告慰上蒼,也為受災的百姓祈福。”

天壇山在京城以北,乃是大周帝陵所在,山上還有座大周開國時建下的道觀,觀內道士曆代為大周先祖守靈,地位尊貴,但非天子有令,不可擅離。太廟則在皇城以東,供奉著大周先祖排位,祈宸宮與太廟挨著,隻在極其盛大的祭天典禮之時才會開啟。

話音落下,崔曜忍不住道:“老太傅所言雖有理,但年後仍是冰天雪地,陛下龍體也抱恙,實在不宜勞頓,何不讓欽天監在行祭祀禮便可?”

易太傅搖頭,“欽天監這幾日不就在祭天酬神?但前日、昨日又下了兩場雪,京城如此,更莫要說禹州、豐州,倘若陛下龍體抱恙,那大可開春後再行大典,此番雪災十年一遇,再加上那些不吉之言,絕不可輕慢。”

崔曜還想再說,貞元帝道:“老太傅所言確有道理,開春後或有饑荒,正是祭拜先祖天神,以求護佑之時,如此,先令欽天監卜算吉日,再定儀程。”

見貞元帝應允,崔曜也不好再諫言,這時,易溟安又道:“老臣還有一言,今歲災禍四起,外還有南詔幾國狼子野心,老臣懇切陛下早立儲君,好安定國本。”

貞元帝自被童謠氣暈後,連日來病體不安,也不知易溟安是否是想到此,竟又提起了立儲之事,貞元帝有氣無力道:“老太傅所諫極是,但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易溟安頓了頓,到底不再催。

直等到散朝,也無其他人敢提冊立哪位皇子,崔、鄭二人亦不言語,待下朝時,謝星闌被黃萬福叫了住,“謝大人,陛下有詔。”

到勤政殿時,貞元帝剛喝完藥,謝星闌行禮後,貞元帝問:“還沒消息?”

謝星闌拱手告罪,“城外的確未查到人為散播之線索,祝欽使北上賓州,昨日剛到,消息應該不會這樣快傳回來,請陛下恕罪。”

貞元帝沉沉歎了一聲,“你也看到了,此事並非朕一人在意,這些老臣,最是看重關乎國運之言,如今京兆府雖下了禁令,但坊間隻怕禁絕不住,若查不出人為之故,那這祭天之禮,便是勢在必行了——”

謝星闌道:“微臣定竭儘全力!”

貞元帝默了默,忽地問:“你對朝上立儲之聲如何看?”

謝星闌定聲道:“陛下正值壯年,微臣以為,此事不必著急,三位殿下各有千秋,再多看兩年,再由陛下定奪。”

貞元帝淡笑一下,“若朕讓你現在選一個呢?”

謝星闌忙道:“微臣不敢,微臣隻聽陛下定奪。”

貞元帝笑意深了些,“好,朕隻希望,你永遠抱有此念,如今朝堂之上黨爭不斷,能讓朕安心信任之人已經不多了,你莫要辜負朕的期望。”

謝星闌抱拳,“微臣謹遵皇令。”

……

從勤政殿告退,待出了第一道儀門,謝星闌麵上的恭謹頓時褪得乾乾淨淨,謝堅等在儀門外,見他表情不對,忙迎上前,“公子,怎麼了?”

謝星闌沉聲道:“陛下已生立儲之心。”

謝堅一愣,“陛下要立誰?與您說明了?”

謝星闌道:“自不會說明,但他當是屬意五皇子無疑。”

謝堅眨了眨眼,“從前陛下對二殿下也很看重的,但這些日子,連朝堂都不讓他上了,難道,就因為鄭欽與鄭煒染了毒癮?”

謝星闌沉眸,連他也未看個通透。

從前的貞元帝的確十分器重李琨,在李玥還在崇文館進學之時,他便令李琨聽政,因此,李琨才早早在朝野間有了賢名。

可沒有人能想到後來會發生什麼。

朝中除崔氏一脈,都認為貞元帝最終要將皇位傳給李琨,可貞元二十五年,貞元帝一舉將李玥封為親王,又令他入工部,加數位老臣輔佐,兩年間數次建功,逐漸也有了些人望,後來貞元帝患病,朝中立李琨為儲之聲仍是鼎沸,但貞元帝卻無視眾臣諫言,死活不做決定,鄭氏見情勢不對,這才謀劃了貞元二十七年正月的那場宮變。

憶起前世,謝星闌瞳底陰雲密布,彼時他也被貞元帝誤導,早早選了李琨效忠,那場宮變鄭氏從邊疆調兵,再加上京中幾家手握兵權的世家支持,本該是萬無一失,卻沒想到被崔慕之洞察先機,最終功虧一簣。

見他不語,謝堅又輕聲道:“那公子怎麼想?公子心底更支持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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