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剛在衙門前停穩, 秦纓便跳了下來,問過值守武侯,得知謝星闌果然在衙門裡, 便大步入門往內衙去。
到了內衙院外, 正碰上謝堅出來,謝堅麵上一喜, “縣主來了!”
他聲音不小,等秦纓進了院子,便見謝星闌從內迎出, 他眉目舒朗道:“說你們出城做法事去了, 這是才回城?”
秦纓不知他如何打聽到的, 點頭應是, 又道:“侯波的屍體在何處?”
謝星闌劍眉微蹙, “就在停屍房放著, 怎麼?”
秦纓定聲道:“我有一推測, 想再驗看屍體, 此刻可方便?”
謝星闌點頭, “自然,跟我來。”
謝星闌在前帶路, 秦纓跟著他又出了院子, 沿著衙內小道,一路往西北方向走去, 秦纓又問:“侯波的案子查的如何了?”
謝星闌步伐一緩,“如你所料, 他的確進了城。”
秦纓忙看向他,謝星闌接著道:“我們拿著侯波的畫像在城中走訪,至昨日查到了一家客棧, 這家客棧曾在臘月二十二收了幾個客人住店,這幾人一看便是從城外混進來的,他們穿著並非尋常災民,但身上銀錢也不夠多,隻定下一間通鋪屋子,五人擠在一處。”
秦纓蹙眉道:“侯波是其一?”
謝星闌點頭,腳步微轉,帶著他到了一處僻靜的廂房,房門口有武侯把守,見謝星闌來了,立刻恭敬地開門。
門一打開,滿室陰冷中,一股子淡淡的腐臭氣味兒撲麵而來。
二人前後進屋,謝星闌掀開掩屍的草席,示意侯波屍首在此,秦纓挽了挽袖子,一邊傾身查看屍體,一邊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謝星闌便道:“其餘四人昨日帶回受審,皆已交代,這四人同宗,是從禹州逃難來的,家裡老人在來的路上已經病逝了,因無路引明證,被攔在了城外,城外無落腳之地,他們四個身上餘下的銀錢也支撐不了多久,便著急想進城討個生計。”
“那陣子時常有人混入城內,他們也一直在尋機會,臘月十五前後,他們在城外碰到了侯波,侯波亦想入城,但相比他們,侯波更顯慘淡,他來京城的路上,銀兩被盜,身上隻有兩個玉扳指還算值錢,侯波便告訴他們,他此來是來投奔親戚的,這個親戚欠他千兩銀子,隻要他們能想辦法將他一並帶入京中,他必定重金酬謝,還給了他們一個玉扳指當做定金……”
“後來幾日,他們發現城外建災民營,正在招勞力,那四人都十上下,便去應招了,但在那隻發口糧,不發工錢,他們不可能長乾,這時,其中一人認識了一個神策軍的小校尉,又向校尉買了五份作假的路引文書,這才帶著侯波一起混進了京城。”
謝星闌說的詳細,秦纓查看著屍首,聽得也十分專注。
她彎著背脊,一處一處查看得十分仔細,可忽然,右手的袖口微鬆,眼看著衣袖便要滑下來——
她眉頭大皺著抬手,謝星闌見狀上前半步,幫他挽袖。
他將她鬆開的碧色袖口重新往上卷,卷袖的同時,秦纓細膩瑩白的小臂也一點點露了出來,謝星闌不是沒看過,秦纓每每驗屍查證之時,總是會挽起袖子。
但此時離得近,還是他親自挽起的衣裳,這意味便不同尋常起來,他眼瞳深了深,利落地挽到她手肘處掖好,以防萬一,又將她左側袖口也掖緊了些。
秦纓抿出一絲笑,隻覺謝星闌細致的稀奇。
瞥見她笑意,謝星闌問一句,“年禮可收到了?”
秦纓眼也不眨:“什麼年禮?”
謝星闌本期待地看著她,聞言微愣,又擰起眉尖,似在猶豫是否挑明。
秦纓見他當真了,忙笑道:“收到了收到了,轉鷺燈畫的好看,人像也刻的精細,設計還十分巧妙——”
見謝星闌眼瞳亮起來,秦纓無奈看他兩瞬,又彎身下去,“那畫兒精美,我一看便猜到是你畫的,但哪有人這樣不聲不響的呀,萬一我沒瞧見呢?”
話音落定,謝星闌牽唇:“你喜歡便好。”
秦纓輕哼一聲,謝星闌也繼續道:“入城後,他們身上銀兩不足,隻能擠住一起,白日裡這四人去找活計,侯波則去找他親戚,但找了兩日,也未找上門,他們懷疑侯波在誆騙人,侯波卻言之鑿鑿,說是他的表親不在府中,等表親回來了,才可上門。”
“那四人半信半疑,到了臘月二十五那天,他們早上分彆,本以為傍晚回屋,侯波多半還是會無功而返,可真等回來,卻不見侯波,當夜侯波未歸,第二日第日,侯波還是不見蹤影,他們便徹底沒了侯波的消息,隻以為是侯波尋到了親戚不願兌現諾言,但那玉扳指好歹值幾兩銀子,他們隻好作罷。”
秦纓正檢查到死者發頂,不知看到什麼,愣了愣才問,“他們沒問出彆的什麼來?”
謝星闌道:“侯波誇下海口要討千兩銀子,他們自要反複確認,但侯波似乎有些忌憚,隻說那親戚是望族之家,但因他是遠房表兄,多年未曾見過,得找準機會才好。這幾人也未曾跟過他,因此並不知道他去了哪裡,我們正拿著他的畫像,沿著客棧周圍摸排,若能確定他去了哪裡,便也知道真凶在何處了。”
秦纓聽完並未立刻接話,而是盯著屍體頭頂的幾處青紫淤痕沉思,很快,她道:“他是二十七夜裡被拋屍,在客棧失蹤的時間,則是二十五,那麼他遇害的時間,便是在二十五到二十七之間,與我們驗屍所得對得上。”
說至此,她麵色一肅道:“我這會兒來,其實是剛才回府時,想到了一處拋屍的關竅。”
謝星闌劍眉微揚,秦纓便道:“我們府上有輛馬車,車廂之下做了一層暗格,用來裝貨物行禮,那暗格大概半尺高,狹長幽閉,尋常放些小件雜物十分穩當,我看著暗格,便想到了侯波屍體的古怪——”
秦纓沉聲道:“這樣的天氣,屍體放在門窗緊閉的屋內,沒有炭火,一日半日的,衣裳上也要結霜,屍體亦會凍僵,而當時侯波的屍體十分規整,雙腿緊並,雙臂貼在身側,包括身上的泥漬,也表明他當時極有可能是僵硬著被拋下水灘的。”
“他進了城,在城內遇害,遇害後,凶手自然要帶著他出城,如今城門護軍盤查嚴格,但倘若有一輛馬車,將屍體塞入暗格之中裝著,豈非能掩人耳目?而倘若這馬車的主人,還頗有身份之人,那護軍豈非更不可能嚴查?”
秦纓指著侯波發頂,“你來看——”
謝星闌走近,便見秦纓撥開死者已開始脫落的頭發道:“前次驗屍時,我便發現他此處頭皮有些破損之狀,但當時他受凍幾日,身上肌膚乾裂,早有脫落之象,我便未曾深思,適才再來看時,便見其頭皮除了白皮脫落,皮下亦有損傷,且這損傷乃是死後傷。”
謝星闌仔細去看,“是塞入暗格之後受過撞擊?”
秦纓點頭,“馬車顛簸,他身上穿著衣裳,但腦袋卻無防護,雖不至多麼嚴重,卻一定會留下損痕,其發頂、後腦的痕跡,正是證明了這一點。”
為了保險起見,秦纓道:“就算不是馬車,也多是類似的逼仄暗箱將其裝運出城,並且,我懷疑出城後,凶手還逗留了不少時間,外麵嚴寒,屍體會凍得越發僵硬,如此拋屍時才有那等姿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