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島世理不知為何有點黯然,為了掩飾這種情緒,她隨意地抬起頭來,視線卻掃到了一旁的牆上懸掛著的鏡框。
那個很大的鏡框裡,鑲著一幅剛剛完成了差不多一半的拚圖。看得出來,那幅拚圖是被人采用從兩側到中間的策略開始拚的,兩側的圖案已經完成、逐漸向著中間的空白處延伸,頂部已經合攏,沒有拚完的部分,正好是畫麵的中下部。
借助室內的那點燈光,能夠勉強分辨出拚圖的圖案;從那幅半成品已完成的部分來推測,似乎是超葦中學園裡的一段林蔭道。
淡島世理之所以能夠得出這樣的結論,是因為拚圖的一隅有女生宿舍的一小角露了出來。拚圖裡的那段林蔭道,正是在女生宿舍外、通往校園裡的一段路。那裡栽種的綠植也與彆不同,有一片高大的法國梧桐,樹葉的形狀有一種特彆的美。
淡島世理一瞬間就聯想起了在SCEPTER4的室長辦公室的某一麵牆上,掛著的幾乎尺寸相同的巨大鏡框。
那個鏡框裡同樣鑲著一幅拚圖——所不同的是,那幅拚圖已經全部完成了。而那幅拚圖的圖案,她記得似乎是日落時分從校園裡的某個高處向下俯拍的、夕陽西下的學園島景色。
淡島世理一瞬間就仿佛猜到了什麼。
酷愛拚圖的室長所拚過的圖,沒有一萬也有五千張了吧……然而被他掛在牆上的拚圖,卻隻有這麼一張半。
……想必,那是和什麼人共同完成的作品吧?
又或者,是什麼人贈送給他的禮物吧?
雖然平時總是打扮得帥裂天際,並且人際交往技能似乎已經修煉到了200%,然而SCEPTER4內部、尤其是那幾個問題少年之中,卻流傳著“即使是在放假的時候,室長好像也從來沒有出去約會過呢”之類的傳言。
假如大家不是一起自超葦中學園畢業、在校的時候也曾親身與青部的唯一女性部員——當時淡島世理並不能算是“部員”,因為她擔任的是青部的指導老師一職——相處過差不多一年的話,恐怕大家的腦洞現在就會奔放得無邊無際了吧。
柳泉信雅。
想起這個名字的時候,不可避免地就會聯想到她所具有的那種超能力。
雖然知道這麼想是有點軟弱而取巧的想法,然而——麵對青之王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徹底遍布裂紋、開始崩壞的局麵,淡島世理也情不自禁地會想,假如柳泉信雅在這裡——假如柳泉信雅也在昨晚的禦柱塔,站在青組的陣營裡,那又會是怎樣的一番場景?
根據數年前她曾經定住無色之王發出的子彈、救下十束多多良的事件來判定,她的超能力非常強大,足以延滯王權者的攻擊;並且在那次事件中她最後戰勝了意圖篡奪自己身體的無色之王、而且將其弑殺,雖然整個弑王過程隻有她自己說過的話這一孤證,但SCEPTER4監測的威斯曼數值並不會作假——總之,不管是使用什麼方法,她似乎也可以達到弑王這一目的。
……這樣的一個少女,僅僅隻是因為醒過來發現室長出於必須殺掉惡王的初衷、向著自己一度被利用去做壞事的身體揮劍,就毅然決然地斬斷了戀情、逃離了故鄉?!這種選擇怎麼看都覺得有點違和吧?難道她並沒有一顆足以和強大能力相匹配的強大內心嗎?但假如她是這種脆弱之人的話,室長從一開始就不可能……不可能認為她具有任何投注感情的價值吧?!
一直以來都身為高材生的淡島世理覺得困惑極了。站在同為女性的自己的立場上看來,柳泉信雅的選擇簡直讓人毫無思考的餘地——因為根本就沒有一個站得住腳的理由來支持她作出這樣的決定。
淡島世理也曾經思考過,是不是柳泉信雅認為呆在一個隨時都有可能為了世界和平或人類福祉而對自己下手的戀人身旁,更令人無法忍受,所以才選擇離開。
然而這種推測也並沒有事實支持。在惡王被殺之後,隻要她自己不變成危害世界和平的壞人,便沒有任何被室長製裁的危機。何況即使她變成了壞人,淡島世理覺得室長也有其它方法來解決這個問題——再度出現如同那天一般促使他不得不下手的極端情況“被邪惡的王權者占據並利用身體,本主靈魂可能已被消滅”,這種幾率幾乎無限趨近為零。
總之,不管從哪一方麵來看,柳泉信雅的離開都令人十分難以理解。但是她不但真的就這麼離開了,而且還消失得十分徹底。
在SCEPTER4從黃金氏族“非時院”重新接掌了一部分重要權力之後,淡島世理甚至小小地利用過職權,打探過柳泉信雅現在的下落。然而所有的線索都在柳泉信雅當年三月底從成田空港出境之後中斷了。
在她的請求下,伏見甚至查到柳泉信雅確實之後到達美國,有過入境記錄,但那也就是全部了。之後她還去過什麼地方,做過什麼事情,在哪裡學習和生活過,全都是一片迷霧。
再往後,那就是外國政府官方才掌握的記錄了,作為小小的一個東京法務局戶籍科第四分室,而且必須保守德累斯頓石板的秘密,因此還沒有這樣正當的借口去請求對方加以配合,幫忙調查。
淡島世理忍不住也猜測過是不是室長也曾經動用職權調查過這些東西,因為當她去找伏見要求調查電腦記錄的時候,伏見曾經嘖了一聲,不耐煩地低聲自言自語說“一個兩個都來……”。
不過,伏見應該不會單單向她隱瞞什麼吧。所以大家所知道的都是一樣,那就是柳泉信雅確實已經消失在茫茫人海裡,想要再度看到她,除非等她下一次入境本國,或是主動出現在他們麵前。
淡島世理稍微動了一下,想要退後幾步換個站姿、順便等待室長大人下一步的指示,然而就這麼一動,她的視線很自然地隨之飄移,落到了窗前的那張大辦公桌上。
桌子的一角放著一個相框,之前她雖然也有點好奇“室長還會把家族照片什麼的放在辦公桌上嗎”之類的事情,然而也並沒有多想。
現在她的視線一移動,卻正好正麵對上那個相框。裡麵的照片讓視力不錯的淡島世理一瞬間就驚悚了。
“這、這是……!”
她情不自禁地低聲脫口而出。
耳朵很尖的室長當然立刻就聽到了她的那聲驚歎。
他立即轉過身來,意識到她看見了什麼之後,雙眼在鏡片之後微微圓睜了一霎那、又慢慢閉了一下,再睜開時,已經露出平時的那個鬼畜一般的笑容。
“哦呀,被你看到了糟糕的東西呢。”他語氣十分隨意似的說道。
淡島世理立即驚覺,馬上道歉。
“對、對不起,室長!我並非有心……隻是巧合而已……”她有點結巴地說道,一貫鎮靜的頭腦裡感覺有點混亂了。
宗像禮司沉默了片刻。
“沒關係。既然放在那裡,就必須考慮有被人偶然看到的可能性。”他用一種極端客觀理性的口吻說道,就好像被淡島世理看到的也並不是什麼了不得的東西一樣。
一般人肯定會被他這種淡然的口吻騙過的吧。
自認為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已經非常了解自己這位上司的東京法務局戶籍科第四分室副室長淡島世理想道。
然而雖然剛才隻是匆匆一瞥,但那張照片上的一幕簡直太深刻地印進了她的眼底,絕對不可能看錯——那是萬一流傳出去,大概會被室長微笑著從源頭一直到每個傳播過的人都轟成渣渣的震撼性畫麵!
……說穿了,就是剛才室長提到過的,五年前的那個聖誕派對上的一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