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的……說的這都是什麼可怕又直白得不得了的話啊?!
雖然他早已經過了毛頭小子的年齡,但一瞬間還是驟然感到臉頰上火燒火燎起來,甚至連耳朵都因為充血而突突地跳著。
吟誦著他所寫的俳句,含笑說著能夠回到他的麵前是多麼的幸運,在他的懷中踮起腳來試圖去勾他的脖子,一看就是彆有用心——
啊啊。她到底想要做些什麼啊。
雖然在內心發出了這樣的疑問,不過他在這種年齡,如果看到一位可愛的姑娘——同時還是自己的戀人——作出這樣的動作,當然不至於還不解風情到猜不出來下一步她打算做什麼。
所以,他也就從善如流(?)地順著她手臂勾住自己後頸的力道,俯下臉去。
在漫長的艱困、分離與刻骨銘心的永彆之後,命運終於把她重新推到了他的麵前。
她的嘴裡居然含著一塊糖。
好像是金平糖。
他在她的口中嘗到金平糖的甜味,恍惚間像是又回到了許多年前的壬生屯所。總司在那些天氣晴好的日子裡,在街市上巡邏後會手裡捏著金平糖的小袋子回到屯所,看見房東八木家的小孩子,就會一人發一塊糖;看見齋藤、千鶴和清原雪葉的時候,他同樣會笑嘻嘻地一人發一塊——
一板一眼的齋藤往往會態度十分嚴肅地先是感謝、再是拒絕,說自己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不需要吃糖;千鶴大概會驚喜地接過來道謝,或者紅著臉在總司戲弄似的對她再說上一些話的時候結結巴巴地抗議;而清原雪葉呢,則是態度最瀟灑的一個:她道一聲謝接過來之後就會一刻都不浪費地往嘴裡一拋,然後用舌頭一頂,一側的臉頰上立即就鼓出小小一團。
她會用舌頭把那塊糖在嘴裡頂來頂去地含著不馬上咬碎吃掉,於是臉頰上那個小小的鼓包也就一會兒出現在這裡,一會兒出現在那裡,像是秋季忙於積攢鬆果、收集食物的鬆鼠一樣滑稽可愛。
土方很驚訝自己居然會在當時的百忙之中注意到這些不相關的小細節,並且一直牢牢記到今日。
或許,這就是所謂的那種“閃光的記憶碎片”吧。
是無論在時光裡埋藏多久,一旦想起的話還是會閃閃發光的,生命裡的最美好瞬間之一。
他的舌尖嘗到了那種久違的甜味。說不清是她口中化開的金平糖的甜味,還是來自於她本身;就這麼擁抱著她,恍惚之間,他仿佛又回到了很多年以前的某個午後。
天清氣朗,東大寺佛塔的塔頂仿佛遠遠地浮在藍天白雲之間;障子門敞開著,庭院裡的草木都發芽了,吹進屋裡的清風帶來幾分春天的氣息。他盤膝坐在自己的房間裡,低頭在文件上寫字;走廊上總司咚咚咚地踩過,探頭進來打趣地說“這麼好的天氣應該在屋外逛逛,土方先生太浪費啦”。
隨後是近藤君大步走進來,放下一包用油紙包著的三色團子,說“出門辦事偶爾路過那家很好吃的店,就買了一些回來和大家一起吃啊”。
然後總司就自告奮勇去召集大家來他房間裡集合分食團子。大家先後到來,他的房間裡坐不下,就有人坐到走廊上去;千鶴去沏了茶來給大家,雪葉則托著那個紙包挨個走到大家的身旁,替大家分著團子。千鶴最先把茶杯送到近藤君和他手邊,雪葉則正好相反,把團子分發完畢之後,最後才回到他身邊,輕手輕腳跪坐下來,不動聲色地把紙包往他那本沒來得及收起來的俳句本子上一放,剛好把封麵擋得嚴嚴實實,避過了故意在四周晃來晃去仿佛想搞事的總司的眼神掃視……
他的喉間發出悠長的歎息。
那真的是一段人生裡最美妙的日子。大家都在,她也在……
他曾經想過那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永遠該有多好。可是時代的洪流滾滾向前,以他的一己之力是無法阻止的。
時代的洪流帶走了近藤君、總司、山南、源桑、山崎、平助,然後又是原田、齋藤、新八……最後,是她。
留下來的,留給他的,隻有當年他們曾經共同追逐和守護的信念,隻有當年他們曾經共同建立和支撐的新選組這個名字,以及那些與這個名字所共生的回憶——
他現在終於知道了,那種回憶的滋味,是甜的,也是苦的。
他終於鬆開她,卻停留在她嘴唇的上方僅有數寸處的地方,氣息滿滿地撲到她的臉上來。
“是你當初執拗地追著我說,要我一直為了新選組之名永存於世而活下去,為了替新選組正名而活下去……”
他的聲音很低,語尾帶著歎息。那種歎息混合了他原本就低沉而磁性的聲線,幾乎就像是帶有魔力的低音炮一般,在她的胸腔裡造成了回蕩不去的共鳴。
“你,可真行哪——”他忽然笑了一聲。那句近乎失笑的感歎聲仿佛帶著點懾人心肺的魔力,一瞬間就震動了她的心臟。
“當我終於等到了這一刻來臨的時候,你卻讓我發現,要最終為了新選組正名的話,我就要與你戰鬥……”
他慢慢說出了這句話,剛剛帶笑的語氣在不知不覺間浮上了一層感傷之意。
柳泉突然覺得,自己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要說什麼才能解釋這矛盾而混亂的一切呢?簡單地說我有苦衷,我不是故意的,我是為了拯救世界?
雖然是真的,但是聽上去怎麼都像是騙小孩子的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