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已經塵封許久、甚至是在新選組中都不算是很重要的名字,忽然被副長提起,即使是她都要費了點時間才從記憶的深處挖出關於這幾個名字的零碎信息。
河合耆三郎是新選組的勘定方——也就是會計。他是被武田觀柳齋擅自挪用公款所連累,最終因為無法澄清“侵吞公款”的罪名而切腹的。在他去世後,才終於查清了事件的足夠證據,肅清了武田——但是河合就這麼被武田連累,在被追究罪名的時候,武田也沒有替他作證;雖然公款去向不明,作為會計是怎麼也逃不過罪責的,可是因為河合的死,新選組內部同情他的人也為數不少。
葛山武八郎則是新選組的監察方,當初永倉、原田等人因為理念不合而向會津藩遞交建白書的時候,他算是建白書的起草人之一。後來建白書一事雖然被會津公壓下,但葛山則因此而切腹。
嚴格地說起來,柳泉能夠理解當時副長嚴厲處罰他們的立場和出發點,但她同樣也對這兩個人寄予了某種程度上的同情——河合和葛山都是懦弱怕事、耳根子軟的人,被武田強硬地一威脅或者被永倉強硬地一說服,他們就毫無辦法也毫無主見地聽從了。
從大方麵來說,這樣性格的人其實就不適合在新選組裡過刀口舔血的危險生活。但是他們自己要選擇加入新選組,做著不切實際的武士夢,卻沒有相應強大的覺悟和內心作為支撐,到了最後果然被這麼簡單而愚蠢的事情所連累了——
可是現在,她聽到副長平靜地說道:“……想想他們的事,或許當初我是太嚴厲了吧。”
柳泉脫口而出:“不!不是那樣的!”
被她突然拔高的聲音所打斷,副長微帶驚訝地望著她。
柳泉顧不得思考多麼圓融的措辭,急急地說道:“確實,河合君也好,葛山君也好,因為是沒有什麼大本事的人,為了那種自己本應聰明一點就能夠避開的麻煩觸犯了局中法度而切腹,是會讓人同情……”
她停頓了一下,理清了自己的想法,立刻搶在副長出聲之前繼續說道:“但是,當時的新選組也確實綱紀廢弛,管理過於鬆散,副長為了扭轉這一狀態,用了嚴厲的法度來約束,也是情有可原之事……不能說您的選擇就是錯的;隻能說,軟弱的人,就會被其他人發覺有機可乘……我很同情他們,但是作為選擇過著那種危險的日子之人,從一開始就必須堅定本心,才能不受他人的錯誤所影響——”
副長一愣,然後哂笑了一聲,輕輕搖了搖頭。
“嘛,你還真是直言不諱啊?”他笑著評價了一句,然後正色說道:“我不後悔自己做過的那些事情。我隻是因為想到他們,然後明白了一件事——”
他重新捧住她的臉,定定地注視著她的眼睛,說道:
“我做那些事,是因為自己的選擇。河合也好、葛山也好,做那些事,也是因為他們自己的選擇。”
“人,要對自己的選擇負責任。所以河合遺失了公款、葛山寫了那種詆毀近藤君的建白書,事後就必須負起責任來而切腹,因為他們做了無法補救之事……”
“你既然選擇了留在薩摩軍那一方,一定也是做好了負起責任來的覺悟。”
“無論結局是什麼,你都有足夠的覺悟去承擔。這樣的你,才是新選組的一員——”
柳泉:?!
副長說到這裡停了下來,似乎顯得有點不情願、但又覺得是必須說出的一般,頓了頓才把下麵的話說了出來。
“這樣的你,所做的決定,我隻能尊重。”
“……就像是齋藤當初一定要留在會津抗敵、永倉和原田在甲府之戰後打算脫隊一樣。”
“你們確認了自己秉持自己的意誌作出的決定,也確認了會承擔那樣做的後果。我能做的,就隻有把新選組之名一直堂堂正正地守護到最後,這樣的話,當你們完成了你們一定要完成的事之後,還能夠看到這個名字而趕過來……”
“我要確保的,是到時候我仍然在這裡,新選組這個名字,也依舊閃閃發光,能夠讓你們不論何時來到,都感到這個名字並沒有辜負你們賭上性命追隨和維護的那一段人生——”
柳泉:!!!
軟弱的感情一瞬間掀起巨大的波浪淹沒了理智,她還沒等副長說完,就猛地一頭紮進了他的懷裡。
她的衝勢好像猛了一點兒,副長被她毫無預兆的突襲一頭撞得向後趔趄了兩步才站穩。
副長嚇了一跳,壓著嗓子怒吼起來:“喂!!你這是怎麼回事——”
幸好啊,幸好靜音咒是個好文明。柳泉想,然後收緊勒在副長腰間的雙臂。
“因為不管什麼時候,副長都不會辜負我賭上性命的追隨和維護——這就是我想說的。”她把臉悶在副長的懷裡,甕聲甕氣地答道。
土方:“……”
副長沉默了一霎,剛剛因為她的突襲和自己喪失了重心而舉在半空維持身體平衡的雙臂,也慢慢落了下來,環繞過她的身軀,用幾乎同等的力道,緊緊地擁抱住她。
“真是沒辦法啊,你們這些人,一直以來不就總是把最為難的事情留給我嗎……”他嘀嘀咕咕地說道。
柳泉吸了吸鼻子。因為不這麼做的話,她覺得自己的眼淚馬上就要奪眶而出了。
“因為是土方先生嘛——”她拖長了聲音,用一種類似撒嬌似的語氣答道。
又是這句話。總是這句話——
因為,大家都是這樣毫無理由地相信著他嗎?
土方無聲地搖了搖頭,低低笑了。然後他低下頭,把嘴唇緊緊地貼在她的頭發上。
“你有你的使命,雪葉。我也有我的。拿出身為新選組一員的氣魄來,好好地完成吧。”
他聽到她清清楚楚地答了一聲“是!”,說話時好像用了很大的力氣,發出的聲音甚至震動了他的胸腔似的。
於是他無聲地放鬆了緊繃的神色,勾起了唇角。
她還是這樣。
執拗地認定了一個目標就一定要追尋到底,不論遇到怎樣的困難都頑強地站立著一直走下去,雖然出身自那樣黑暗的家庭和背景,卻比誰都有資格站在陽光下;因為當注視著她的時候就可以明白,她的身上,有著堅定的信念所綻放出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