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方把案卷從頭到尾仔仔細細地來回讀了兩遍,卻感到有一點疑惑。
這個案件其實簡單至極,所以案卷也隻有薄薄的幾份例行文件而已,並沒有什麼多得讓人頭暈腦脹的線索和調查報告,過程也十分一目了然:
羅森伯格是個穿梭於東京和橫濱之間,生意做得很不錯的西洋富商。他據稱“酷愛東方文化”,那棟位於東京的豪邸裡也擺滿了他從各處搜羅來的收藏品。
大約兩個月前,羅森伯格先生的獨子羅伯特從大學裡歸家,發現擺在側廳裡的一柄武士/刀被盜。羅伯特先生報了警之後,警察很快就發現了容疑者——莫名其妙從羅森伯格家消失了的一位新來沒多久的仆人,鈴木。
警察辦案的效率不可謂不高。他們很快就抓獲了鈴木,但是他們搜遍了鈴木的藏身處以及其它可能的地點,然而從哪裡都沒有找到那柄失竊了的武士/刀——據稱是新選組局長近藤勇的愛刀,“長曾彌虎徹”。
嚴苛地審問之後,鈴木最終招認,他是聽說了那柄武士/刀是有名的“虎徹”,心想偷走這樣有名的刀據為己有,雖然刀劍已經過時,也是一種榮耀;而且“虎徹”價值不菲,將來若是想變賣的話也總有人願意接手的……
於是,就此結案。雖然“長曾彌虎徹”依然下落不明,但容疑者已經到案,整個案件脈絡清楚,鈴木也已經供認不諱;所以這份案卷就被提交到了裁判所,隻是因為排期的關係,一直還沒有進行審理。
土方咬著後槽牙,又翻看了一遍案卷裡所有的文書,然後發泄似的狠狠把案卷啪地一聲合上。
就連他也不得不承認這個案子已經偵辦得很完滿了,除了“長曾彌虎徹”的下落之外,這份案卷拿出來已經是可以依例判刑的地步,沒什麼明顯的疑點。
他嚴格地管住了自己的情緒和理智,並沒有感情用事。但是繼續梳理案卷下去也不可能再有什麼收獲,他站起來,決定先去監獄中走訪一下那個鈴木,然後或許再安排一下與受害者羅森伯格父子的會麵;再然後——
再然後,假如沒有任何新發現的話,還要做些什麼呢,他也完全沒有頭緒。
每到這種時候他就格外地懷念山崎和島田。他們兩人都是合格的諸士調役兼監察役,在情報的搜集工作方麵格外得力;就算是一點不起眼的小事,說不定到了他們眼睛裡都能變成不得了的大線索,然後順藤摸瓜給他搞出一件驚天情報來——比如池田屋的時候。
不過,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土方站著,猶豫了一下,還是從桌子後麵繞出來,向同僚打了一聲招呼,然後就出了門。
他也如願見到了鈴木。雖然被當事人的羅森伯格父子質疑了偵查結果,但警視廳的人還是十分專業的,經過土方聯絡之後,當土方到達警視廳監獄的時候,立刻就有人過來把他帶到了會見室。
鈴木看上去還算是個年輕人,長著一張娃娃臉,也不像很有心機的樣子;但是土方拿出了當年錘煉出來的各種盤問疑犯(?)的勁頭和經驗,卻仍然沒能從鈴木口中撬出比案卷中的口供更多的線索。
鈴木隻是反複說著他曾經很憧憬武士大人們,一直想要一把刀;但是現在在“廢刀令”都頒布多時、也不再有武士的時代裡,想要擁有一把武士/刀無異於天方夜譚。羅森伯格家中就那麼明晃晃地把一柄“虎徹”擺在那麼顯眼的地方,他隻是一時鬼迷心竅才下手偷盜……
土方:“既然你這麼憧憬武士,費儘心思才偷到了一把刀,那麼那把刀呢?!”
鈴木:“……”
土方:“你這麼憧憬,這麼想要擁有的寶物,難道一旦拿到手之後,就不懂得珍惜了嗎!你並不想常常看到它嗎!”
鈴木沉默了一會兒,答道:“……正因為太珍惜了,所以想要把它放在一個彆人永遠也無法觸及的地方。”
土方:!!
這句話莫名地觸動了他的神經。
可是現在不是感慨的時候。
所以他隻能咳嗽了一聲,無意識地使自己的聲音更加嚴厲了。
“你把它藏起來了嗎?”
鈴木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土方總覺得那個奇奇怪怪的眼神好像有哪裡不對。但是在他思考出一個結論來之前,鈴木就發出一陣怪異的笑聲。
“嗬嗬嗬嗬嗬嗬……”
土方:“……”
他一聽就知道這個瘋子不會配合他說出什麼真正的線索了。但糟糕的是他還不能像從前一樣對這個家夥使用一些上不得台麵的嚴苛刑罰——他當年就是這麼撬開那個古高俊太郎的嘴,從而獲得“不逞浪士將在池田屋密謀”這一關鍵情報的。
他勉強按捺著脾氣,聽著那個瘋子怪笑著說出了幾乎激發他怒火的話。
“你想知道那把刀的下落?……哈哈哈我把它藏在一個你們永遠也找不到的地方了……我就是不想讓你拿到它,即使你再怎麼努力也沒有用——”
土方霍然站起!
他沒聽錯,那個瘋子使用的詞是“你”。
也就是說——
或許他的直覺隻是一種錯覺,但是……他有種感覺,這個瘋子此刻正是在對著他——對著這位前來審問自己的調查官內藤勝人,或者說……新選組副長,土方歲三?——說話。
那句話聽在他耳中,猶如充滿惡意的低語,說著即使你是當年赫赫有名的新選組副長又如何?你永遠也不可能再拿回那位你視如大將、兄長和總領的新選組局長近藤勇的愛刀,因為我不會告訴你那把刀的下落,永遠不會——
土方一瞬間憤怒得幾乎喪失了應有的冷靜。他紅著眼睛狠狠瞪著麵前近乎神經質地大笑著的青年,因為勉強壓抑著怒火而變得有絲混亂的頭腦叫囂著要把當年他所用在古高俊太郎身上的那些酷刑都原樣向著這個名叫鈴木的家夥再度都用一遍;因為新選組是不會忍耐這種挑釁的,鬼之副長也不會——
忽然,房門被人毫無預兆地從外麵打開。之前接待他的那個警察就站在那裡。他麵無表情地衝著土方說道:“……內藤君,有人在外麵找你。”
土方一下子就冷靜了下來。剛才被憤怒燒得昏熱的頭腦也恢複了正常。或許是長達十幾年都偽裝成另外的人存在於世的經驗幫助了他,他很奇怪自己還能正常地、平靜地轉過身去,就仿佛剛剛那個打算拔刀——儘管他的腰間已經不再懸有任何刀劍——斬殺麵前那個膽敢挑釁和冒犯新選組局長和副長的家夥、神威凜凜(?)的自己從來都沒有在這個房間裡存在過一般;他問道:“哦?是誰?”
那個警察板著臉,卻似乎有點尷尬。他咳了一聲,答道:“……是一位女士。”
雖然警察沒有說出那位女士的姓名或任何特征,土方還是莫名其妙地一瞬間就猜到了來人是誰。
……那位“泉小姐”。不可能是彆人。
他也沒有任何認識的女人,可能會在這種時候來到警視廳監獄找他。
除了她——那個他隻知道她姓“泉”,卻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也不敢問的女人。
土方哦了一聲,覺得在這個鈴木的身上也不可能挖出更多線索了,於是就索性轉身大步走出了會見室。
他在大門處見到了那個來找他的女人。
果然是泉小姐。
今天的泉小姐也穿著一襲西式洋裝,不知為何,那條裙子的顏色看起來有一點像是淺蔥色——但走近了再看,就發現那種顏色似乎是更深些的藍色,但裙子的麵料使得它在陽光下看上去會變成更淺的藍——接近淺蔥色。
土方突然間感覺一陣心煩意亂。
她到底是不是故意選擇這種顏色的衣著的?但是她怎麼會知道自己也跟新選組有關?在世人的眼中,他早就不是當年的鬼之副長土方歲三了,他現在是正在經曆實地研修期的判事候補內藤勝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