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畢竟經曆過無數大風大浪,麵對這種險惡的台詞,依然鎮定地反問道:“……裝?您指的是什麼?我在您麵前並沒有裝哦——”
年輕姑娘愛嬌的語尾微微上挑著,尾音在空氣中嫋嫋而逝。但土方卻仿佛絲毫不為此動容。
他端著酒盞的右手還是那麼穩定,懸在半空中絲毫不見搖晃。停頓片刻後,他沙啞地低低笑了幾聲。
“嗬……還說沒有嗎。”他輕聲說道,“你那些裝模作樣的禮節呢?矯揉造作的姿態呢?都喂狗了?”
柳泉:“……”
她微微鼓起了腮,恰如其分地表演出了一個興衝衝趕來與自己喜歡的客人會麵、卻一見麵就當頭被潑了一盆冷水,因此感到又是羞窘、又是惱怒的少女形象。
“那……土方先生富有風度的舉止呢?土方先生風流瀟灑的姿態呢?也都統統喂——”她咽了一下,最終還是換了一種說法。“……喂魚了嗎?!”
土方:“……魚?”
他頓了一下,仿佛終於因為她有趣的用詞而低低笑了一聲,但那笑聲聽上去簡直像是砂紙在打磨鐵皮一樣沙沙地刺耳,還啞得厲害。
“你果然很有趣。”他低聲說道,語調裡仿佛帶著一絲感慨之意。
在柳泉的心弦還沒有為之一鬆的時候,土方再度毫無預兆地開口了。
……一開口就給出了會心一擊。
“……像你這麼有趣的姑娘,假如被殺了的話就太可惜了,你說是嗎。”
柳泉:!?
所以他到底想說什麼?!
她還不至於因為土方輕飄飄的一句話就立刻緊張得跳起來露出馬腳。可是今晚非同往常,她已經厭倦了和這個深沉的土方打啞謎。
所以她徑直說道:“您真可憐啊……”
土方果然表情一凝。他慢慢地放下手中的酒盞,抬起頭來直視著她。
他這麼一抬頭,柳泉反而嚇了一跳。
因為他的臉色蒼白得有點兒過頭了,那張俊美的臉孔上也寫滿了毫不掩飾的陰鬱,簡直一瞬間讓人後背上立即沿著脊柱躥升起了一股寒意。
“……你說什麼?”他慢慢地問道。
當然,火候既然已經渲染到了這個地步,柳泉就不可能在此退縮。她擺出一副無畏的表情,回視著土方,認真地問道:“……您曾經真正相信過誰嗎?哪怕是一點點也好?”
土方微微一怔。
“……什麼?”他出神一般地低喃道。
“我不知道看到我的時候您聯想到了什麼……但我覺得一定不是什麼好事。”柳泉用一種直言不諱的坦率態度說道。
並且,她還趁熱打鐵,就直接放鬆了一點坐姿,似乎打算在那張矮桌前坐著不移動了,和他正好隔著那張矮桌對視。
“您可以不信任我,因為歸根結底,我們相識並不久,像您這樣的英豪可能覺得一個花街女子不值得您付出寶貴的信任……”她說,“可是,這世上一定有誰是值得您相信的。所以,您在這裡喝悶酒的理由,也不妨對對方好好說一下吧?”
土方:“……”
他似乎被她驚人的直言不諱所震撼了一下,瞳孔微微放大了一點,又很快斂下眼簾恢複了平靜的表情。
“我沒有喝悶酒。”他冷淡地說道。
柳泉剛想在內心吐槽一句“這種明顯是嘴硬的台詞騙得過誰啊”,就聽見——副長說出了猶如一道天雷劈下,直接劈開了她的天靈蓋一樣的台詞。
“……隻是,今夜覺得想找個女人一起度過。”
柳泉:!?
……這是什麼驚人的渣男台詞???
她差點脫口說出“那您去找自己在家書裡曆數的那些花魁哪個不行?!為什麼非要找我?!”的忿然之言,幸好理智還在線,勉強在這句反詰溜出齒縫之前的一秒鐘堪堪咬住舌尖。
“我啊,雖然在這一行時間不長,也聽說過有多少女性仰慕您呢——”她在臉上掛起一個純粹的營業性質的假笑,咬著牙根慢吞吞地說道。
“聽說其中從太夫到一般遊女全部都有……像您這樣的人若是對彆人說出這樣的話,會有很多姑娘願意陪您的吧……為什麼要選擇我呢?”
雖然把那股強烈的疑問——或者說,質問——用溫和的語氣與措辭包裝了一下,但是問出口之後,柳泉還是很期待答案的。
因為她並沒有想過真正的副長會是這樣一個人——有光明正大的一麵,有英明神武的一麵,卻也有傲慢執拗、酷厲自大、冷漠敏銳、存在於黑暗中的另外一麵。
他有著火一般的熱情,但與此同時,他也能夠冷酷無情。他有著自傲,同時也會自卑;有著豪爽接納新血的心胸,也同時對人帶著審視與提防。
這樣的一個人讓她必須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小心應對。她也很清楚自己是不會對這樣的一個人產生超乎尋常的感情的——然而,這種複雜的情緒卻很難對山南解釋清楚;或者說,即使她解釋了,山南也不一定就會相信。
畢竟,單單是“土方歲三”這個名字,就仿佛帶有某種持續的魔力一般,從過去的舊世界中一直延伸至此,像是深黑的樹影從記憶中投射到全新的“現在”之中,糾纏難解。
在柳泉飛快地思考的同時,她聽見土方終於說話了。
他居然誠實地回答了她的質問。
“……可能是因為,她們都不如你有頭腦吧。”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