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下一秒鐘他就因為這個動作牽動了肩上的傷口而露出疼痛的表情,喉嚨裡發出一聲悶哼。
柳泉慌忙避開他肩上的傷口,用力扶住他。
“土方先生!……”
搖晃了一下才堪堪站穩了身軀,土方低著頭,臉上慢慢浮現出一絲苦笑。
“笨蛋……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啊……”他低聲自言自語似的說道。
“事態都惡化到了這個地步……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吧……”他的聲音愈來愈輕,最後的尾音幾乎是含混在口中掩飾過去的。
柳泉豎起耳朵,卻沒有聽清楚他後麵的話。
不過她也沒有了追問的機會。因為他們身後揚起了熟悉的叫聲。
“土方先生——源桑——山崎——你們在哪——”
是新八那個大嗓門。
柳泉愕然地回頭望去,新八、原田和齋藤全力向這邊奔跑的身影,在曙光中漸漸浮現在視野裡。
他們很快就追上了土方和柳泉。剛剛停下腳步,他們就震驚了。
“這是怎麼回事?!”原田一邊用震驚的語氣發問,一邊反應很快地立即上來幫忙柳泉架住負傷的副長。
土方語氣低沉。
“新八,幫忙照看一下山崎。”
新八慌忙越過他們身邊,跑向千鶴那裡,蹲下身去查看山崎的傷情。
齋藤則一言不發地直接跟上,在新八彎腰去幫山崎包紮傷口的時候,他徑直衝向倒在幾米之外的井上大叔身旁。
然而他隻看了一眼就知道已經無力回天。他忍不住回過頭來,語氣裡起了波動。
“副長,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他的聲音裡有著震驚和痛心的情緒。
原田用力架住因為失血過多而臉色蒼白的土方,轉手把自己那柄長/槍交給柳泉幫忙拿著。
柳泉看到千鶴也忙著在照料山崎的傷勢,隻好自己先開口。
“我趕到的時候,正好趕上薩摩藩兵包圍上來,對著副長開槍……副長因此而負了傷。當時,風間也在場,說是要與副長決鬥……不過後來他離開了。山崎和源桑——”她哽了一下才繼續說道,“大概在那之前就已經……已經……”
她覺得自己再也說不下去。
“沒想到……我竟然會犧牲隊士,而自己活下來啊。”土方突然低低地說道。
千鶴猛地抬起頭。
“不是……不是這樣的!!土方先生趕到這裡,救了我……澱城、澱城緊閉城門,聽說我們是來求援的,還、還向著我和源桑射擊……”她哭了起來,斷斷續續地開始敘述那漫長一夜裡發生的種種不幸。
“他們……他們想追殺我和源桑,說有了……有了新選組這些人頭,薩長就可以……就可以高興地歡迎他們!”
“源桑讓我先跑……然後……然後……”她嚎啕大哭起來,泣不成聲。
土方沉聲打斷了她。
“……沒能及時趕到,是我的錯。”他虛弱疲憊的聲音裡帶著一抹深深的歎息。
千鶴啜泣著,睜大了眼睛爭辯道:“……怎麼會!沒有土方先生的話,我也早就……早就……”
新八替山崎包紮完了傷口,思考了一下,出聲說道:“不行,山崎傷得很重。左之,我們兩個輪流來,必須把他背回去才行!”
原田愣了一下,看向自己正攙扶著的土方。“那麼……副長呢?”
“……我自己能走。”土方用虛弱而斬釘截鐵的聲音說道,“山崎是為了阻止風間對我出手而受傷的……決不能在這裡丟下他。”
……
最後,齋藤和柳泉動手,在道邊挖了一個坑,埋葬了井上大叔。
千鶴扶著土方,站在一旁注視著他們。原田和新八則先行背著山崎離去。
沒有人說話,現場除了齋藤和柳泉用木棒掘土發出的沉悶聲響之外也沒有彆的聲音。
直到他們把井上大叔抬進那個淺坑裡,看著黃土一點點淹沒井上大叔那張熟悉的、溫和的臉容時,終於傳來了千鶴的抽泣聲。
很奇怪地,柳泉並沒有要哭的衝動。她隻是動作麻木僵硬地一下下掘著土,然後又一捧捧把挖出來的土灑到井上大叔的身上和臉上去。她的動作機械而有點遲鈍,臉上的神情也有一點僵滯,仿佛五官在這一刻喪失了所有能夠移動而作出表情的本能。
明明昨天還在笑著對她報告最新的戰況的……當她急匆匆地一頭衝進伏見奉行所的時候,源桑就那麼忠實可靠地站在大廳裡,在那麼危急的時刻,還笑眯眯地帶著一絲寬容和好笑的表情,看著她因為險些撞上副長而被副長咆哮的情景……
那種場景,假如不是發生在昨日,不是發生在注定要失敗的一場戰爭之中的話,她簡直要有種錯覺,那就是他們曾經一起經曆過無數次的、溫馨的日常。因為這樣那樣的事情被副長咆哮、心情低落的時候源桑會出來勸解,會像個可靠又值得信任的長輩一樣安慰自己——
然而,那個總是和藹地微笑著、像是父輩一般又慈愛又可靠的源桑,已經被永遠留在那個剛剛過去的昨天裡了。
最後她和齋藤一道完成了這個艱難的工作。一座小小的墳包在路旁豎立起來,源桑的佩刀被刀尖朝下插在墳頭上當作墓碑,千鶴在刀下獻上了一束臨時采來的野花。
儀式一般的過程結束以後,他們四人一時間還站在那裡,好像誰都沒有儘快離開的意思。
沉默良久之後,齋藤冷靜地開口了。
“副長,接下來我們應該怎麼做?”
土方沒有說話。
柳泉忽然輕聲笑了一笑,笑聲裡帶著一絲哽咽。
“昨天……當我趕回伏見奉行所,發現大家都已經離開那裡、各自出擊以後,源桑曾經說……不阻止那些人的話,再做什麼事都沒有意義。”
她抬起視線,轉向土方。
“所以,就按照源桑的話,去阻止那些人吧。這樣才有意義。是嗎,副長?”
土方的身軀微微一震。
沉默片刻之後,他回答道:“……是啊。”
他注視著墳墓上插著的那柄刀。
“源桑,我們要進入大阪城。”
他的聲音仍然低啞虛弱,然而語調已經重新堅定起來。仿佛火一般熾烈的決意又在他胸中熊熊燃燒起來一樣。
“在那裡,我們不會再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