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江戶之後,其實柳泉並沒有跟隨土方每天出門的機會。他總是獨自一人出門,又沉默著回到他們暫時的居所。夜晚,在勉強吃完了她所做的的料理之後,他們往往相對無言。
有時候他們會閒聊一些好像和眼下的局勢完全無關的話題,但不管什麼話題最後都會扯回近藤的身上——回憶過去的時候,近藤也是一個繞不開的存在。
起初他們都好像心照不宣地竭力避免提起近藤這個人。她會回憶一些自己小時候的事情——儘管限於那個“在為長州做事的舅父家被迫接受嚴酷訓練”的設定,即使搜索了自己頭腦中被灌輸的、關於“清原雪葉”這個人的記憶之後,她能夠談起的事也沒多少是美好的。
而他則會同樣回憶起自己童年的有趣事情,或者一些他年少時做學徒和走街串巷做藥商的時候的記憶。
後來過了幾天,好像他們都能慢慢對近藤被捕這件事釋懷一點點了,於是土方試探著提起近藤的名字,似乎想看一看自己心底的傷口深到怎樣的程度。
起初好像還是十分令人痛苦,但慢慢地他們好像可以試著談起那個人了。
於是他們晚間的話題漸漸地就可以多一些,他也可以談起試衛館時期的故事了。還有那些新選組在京都時風光無限的美好過往,有時候那些事情看起來就好像做夢一樣距離現實那麼遙遠,毫不真切。
這天土方從榎本宅告辭出來,走在大街上。
榎本武揚是他能夠想到的最後一個人了。他甚至去拜托過幕府那位像是並不待見新選組的安房守大人,勝海舟。但是在勝海舟那裡,他得不到任何一絲承諾會儘力的希望。
那個人好像並不打算為了近藤和薩長翻臉——不,他得到了明確的表示。勝海舟親口對他說,作為他個人看來,幕府已經沒有為了近藤就和薩長翻臉的資本和能力了。
“當然,這種話隻能出我之口,入你之耳。”那個老家夥甚至可惡而狡黠地衝他眨了眨眼睛。“決不能就這麼直白地對幕府的其他人說啊。不過這種事想也能想個大概吧?……將軍大人是為了保命,連江戶和大政都能夠放棄的人哪。一個近藤勇,難道會比江戶或大政更重要嗎?”
最後那隻滑不留手的老狐狸還是沒有斬絕他所有的希望。
“將軍大人不出手,我不出手,但也許幕府或和薩長那邊走得近的人裡,另外也有那種有能力也肯幫忙的人呢。這世上的人何其多啊——啊啊,瞧瞧那些愚蠢之輩,真以為當初殺了一個阪本龍馬,就能夠拯救幕府的敗局呢。現在還不是要灰溜溜地交出所有給那些薩長的家夥們,還得同時賠上笑臉,生怕人家一個不高興,拿走了東西還翻臉無情——”他嘲諷似的這樣說著,然後突然驚覺。
“啊啊,向你抱怨了無聊的東西啊。請立刻就忘記吧。”他又一瞬間就恢複了先前那種若無其事的態度,繼續一人分飾兩角,在麵前的棋盤上自己跟自己下著棋。
漫不經心地落下一顆白子之後,他眼睛都不抬一下地對仍然跪伏在自己麵前的土方說道:
“這年頭,不會出賣自己的,也許已經不是大人,不是上司,不是同僚,不是朋友……而是自己的部下喲?是那種卑微的、理所當然的、自己一直都不曾真正注意到的存在……”
作為曾經的高不可攀的幕臣和家老,一直到了最後仍然被將軍大人一家認真依靠著的勝安房守大人,用一種奇特的表情和語氣這樣說道。
“……擁有這樣可貴的部下,而自己一直沒有好好的珍惜,真是太遺憾了。——這是,我想要對新選組說的最後一句話哦?”
然而,今天的榎本武揚雖然承諾會幫忙,可是他到底能有多少人脈或能量,足以在虎視眈眈的薩長和恨紅了眼的土佐人手裡救下近藤君呢?!其實土方自己心裡也沒有底。
幕府這邊,他所有能夠想到的人都已經設法去再三懇求和拜托過了……已經沒有其他的路可以走。
那麼,還有什麼人如同勝安房守大人所說的那樣,和薩長那邊走得近,並且或許也有那種能力、還肯幫忙呢?!
“……土方先生?!”
突然,在土方麵前不遠處響起一個熟悉的呼喚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土方猛地停下了腳步,微微帶著點錯愕地望著正佇立在他麵前的人。
“……你在這裡做什麼啊?”片刻之後,他長長吐出一口氣,微微帶著一點被驚動的不滿,抱怨似的問道。
他麵前身姿高挑,作男裝打扮的女子,微笑著向他的方向微微搖晃了一下手中拎著的空籃子。
“買了一些東西,剛剛去拜訪了一趟總司君呢。”
衝田因為因為勞咳加重的關係,早些時候就離開了新選組本隊,和千鶴一起遷到江戶這裡一家可靠的人家養病了。土方因為想到這一點而微覺有些赧然。
差不多完全忘記了總司還在江戶養病這件事啊……這些天來,腦袋裡裝的全都是近藤君的事啊……
和他一起並肩走在街上,柳泉很自然地用一種隨意的口吻說道:“總司君啊,看起來氣色很不錯,還笑話著說‘幸好是你自己一個人來的啊不然看到土方先生那張總是那麼死板的臉就想要咳嗽’……”
土方:“……”
一瞬間他想要發火,然後又驀地在心頭浮現了一點對衝田這種惡質玩笑的懷念。這種情緒讓他那點怒氣霎時間無影無蹤,他微微歎了一口氣。
“……那家夥,現在過得……還不錯吧?”
也許是為了想要說起一點輕鬆的話題來改變兩人之間略顯沉悶的氣氛,柳泉微笑著。
“啊,看樣子還挺好,雖然打算拿刀跟我來一場試合的意圖被千鶴及時阻止了……被阻止之後就不服氣地一直很有元氣地嚷嚷,問我在他不在的時候又有沒有增長了什麼他不知道的本事——”
似乎她的這番話裡的某個字眼觸動了土方,他自言自語地重複道:“……他不知道的本事?”
隨後,他扯動嘴角,淡淡一笑。
“會使用洋槍,這個算嗎。……看起來,總司已經不是你的對手了啊?”
副長仿若開玩笑一般的口吻莫名地讓柳泉心裡一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