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不僅沒有表示過感謝,甚至還曾經對你惡言相對……”
他此刻應該是承受著常人難以想像的巨大痛苦吧。剛才他和土方對話的時候,聲音就已經斷斷續續的了。但是現在,他卻好像恢複了正常的語速一樣,除了慘白的麵色之外,幾乎看不出來他是個生命將儘之人。
……難道是……回光返照嗎?!
柳泉不敢再想下去,也不知道該如何回應他的話,隻能難過地搖著頭。
“不……請彆這麼說……山南先生……”
淚水軟弱地湧出眼眶。
“山南先生一直是我所尊敬和重視的人……”
山南突然微微一笑,注視著她的目光變得平靜溫柔。
“……謝謝。雖然這麼說有點晚了,但是……”
他艱難地換了一口氣。直到這個時候,才容許自己顯露出一點點生命將儘時的脆弱痛苦。
“在生命的最後能夠看到你……和土方君,能夠……好好地跟你們告彆,真是……太好了……”
這句話不知為何一瞬間擊中了柳泉的心。大顆的淚珠爭先恐後地從她的眼眶中奔出,滑過她的臉頰,沿著她的下頜弧線墜了下去,滾落在他的身上。
“山南先生……山南先生……”
除了重複著他的名字之外,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心臟疼痛得像要炸裂,強烈的痛苦將她的心臟壓縮成了小小一團,使得她呼吸困難。
“……啊。”
出乎她的意料,山南居然輕輕回應了一聲她的呼喚。他的臉色已經像他的發色一樣雪白,眉目間又緩緩泛起了一層淡淡的鐵灰色——任是誰看到都會覺得,這張臉的主人已經不可能再多活更久了。
他含笑注視著痛哭的柳泉。
“在最後……請把我的脅差……拿去吧……”他艱難地一字字說著,已經沒有力氣自己動手從腰間取下那柄小太刀,也沒有力氣再轉移視線看一眼它作為示意;他隻是凝視著柳泉淚流滿麵的臉,笑容寧靜平和。
“那一年……大家不是提議……要湊錢……送你一柄……脅差嗎……?”他終於無法勉強從自己體內升起的逐漸增強的痛苦,話語也說得斷斷續續起來。
柳泉啊了一聲,突然記起了山南提及的那件事。
那是池田屋事件和禁門之變以後,會津藩和幕府論功行賞,給新選組參與行動的乾部和隊士們發下了數額不等的賞金。但是當時土方因為擔心假如柳泉太出風頭的話,會有被有心人發覺她女子身份的危險,因而在報送頒賞名單時故意撤掉了她的名字。
後來原田說,送給女孩子的東西當然是發簪一類又可愛又漂亮的小玩意兒最好——就如同當年山南贈送給千鶴的東西一樣——但是被大家迅速否決了,因為隊務的關係,柳泉是根本不可能恢複女裝的,也根本不可能佩戴什麼發簪。
然後新八不解風情地提議大家湊錢合夥送柳泉一柄脅差當作對她功勞的感謝。雖然當時被柳泉堅決地謝絕了,提議以櫻餅代替作為禮物——後來,她也確實收到了大家送來的各種各樣的和果子和小甜食作為謝禮,包括櫻餅、金平糖等等小玩意兒;不過,大家討論的時候也在場的山南,卻真的什麼都沒有送給她。
當時柳泉還覺得這也很正常——山南傷到了左腕,不能拔刀,更無法出陣,沒有參加這兩次行動,自然也沒有獲得頒賞,那麼不加入那群獲得了賞金的家夥們送甜食和點心的行列,真是再正常也不過了。
……到了今天,她才知道,原來他一直記得那件事。
並且,打算把自己的脅差留給她,當作訣彆的禮物。
為什麼他不選擇把自己的太刀留給她呢?是因為他從前的刀曾經折斷過,並導致了他今天的悲劇,對她來說不是一個好兆頭或者什麼愉快的記憶嗎?
“我……”她蠕動嘴唇,感覺喉嚨裡好像梗著一個巨大的硬塊,每呼吸一次,每說出一個字,那個硬塊都上下滑動,摩擦著她喉嚨裡柔軟的血肉,很快就把那裡碾得血肉模糊,疼痛不堪。
她騰出一隻手來,慢慢地向著山南的腰間伸了過去,輕輕地將那把小太刀連著刀鞘一起從山南的腰帶裡抽了出來,緊緊握在手心裡。
她上一次碰觸到這柄脅差,還是在山南喝下變若水的那一晚。當時,山南抓著她的手,想去拔出它,讓她把因為變若水的毒性而瘋狂的自己殺掉。雖然當時她拚命地拒絕了這件事的發生,但是誰知道數年後的今日,它終於又在他生命將儘之前,從他的手裡轉到了她的手中呢?
“我會一直珍惜……山南先生送給我的禮物。”她終於擠出了這句話,感覺聲音乾澀得簡直不像是自己發出來的一樣。
山南因為痛苦而緊皺的眉頭慢慢地舒展開來。
“謝謝你。”他最後這樣簡單地說道。
“……謝謝你……一直以來……堅信著我是……好人……”
淚水哽塞了柳泉的喉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