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得很慢,仿佛這個問題已經在他的心頭翻滾了很久,卻並沒有正確的答案;現在要問出來,也需要巨大的勇氣似的。
“雪葉君,在你心目裡,最重要的事情是什麼?可以對我說嗎?”
他一字一句,慢慢地問道。
聽了這個問題,她緩緩抬起視線來,注視著近在咫尺的他的臉。
在她的這個角度看來,儘管他們之間的距離一秒鐘之內就會被弭平,然而他仍然正坐在鋪開的被褥上,雙手極為端正而克製地握成拳放在兩側的膝蓋上,下頜微微繃緊,神色肅然而認真。
她就這麼毫不掩飾地直視著他的臉,好像這種凝視持續的時間愈長,她就愈是能夠從他始終不動如山的表情裡看出他的內心究竟深藏著什麼似的。
他好像也沒有什麼躲避的意思。雖然他的臉上因為這種長久的注視而漸漸浮起了一種略有些尷尬的神色,但他仍然挺直背脊、端端正正地坐得很穩,任由她看著,就像是從前那些他們熟悉的日子裡,他在執行潛伏任務的時候,長久地呆在黑暗裡,耐心等待著結果的時刻。
最後,她忽然勾起了唇角,簡單地回答道:
“同伴。”
藤田五郎:!!!
他的臉上一瞬間就露出了極為錯愕的神色,嘴甚至都微微張開了一點,從喉間發出含著淡淡震驚的“啊”的一聲。
她當然知道,回答“信念”說不定會刷到更高的好感度……不過,好感度並非她現在著眼的目標。
“我不知道薩長的勝利,是不是就能代表什麼正義……既然他們當初拿到了錦之禦旗,大概他們認為那就叫做正義吧……”她說。
“但是,在我心裡,大家拚了命想要救下來的這個世界……想要讓它變得更好的這個世界,是不能讓任何人來破壞的——”
她的目光冷了下來,像是孤懸在夜空中的一輪清月。
“任何人,都不行。”
“任何人想要做出那種事的話……我不允許。”
她一字一頓地用力說道。
“因為如果我就這麼輕易地坐視不理的話……我就無法麵對一路上倒下去的那些同伴。”
“假如那些家夥是為了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的話才那樣做……我不介意退讓。”
“然而,假如他們是為了爭權奪利的話……無論多麼艱難,我也要阻止。”
她直視著藤田五郎的臉,眼中射出火一般熾烈的光芒。
“為了做到這一點,我不惜冒險。”她咬牙切齒地說道。
藤田五郎:!!!
他震驚地回望著她。她仍然保持著剛剛那個微微向前傾身的姿態,這個姿態讓她的目光和話語看上去更具力量,仿佛能夠動搖一切——包括人心。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裡起了一絲波動。
“雪葉君……”
他好像永遠也無法搞清楚她時下的想法。
在會津,在他決意為了信念而赴死的時候,她流著眼淚說“一君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之後,也一定一定會活下來”。而現在,當他真的聽從了她的話,在拚了命去完成自己的信念和使命、拚了命活下來之後,她卻說她自己不惜為了維護昔日那些犧牲的同伴為之獻身的東西,可以不顧一切地去冒險?!
他覺得自己仿佛永遠也無法跟上她跳躍的思維。那每一條看上去都在閃光的想法,仿佛隨時隨地都能從她的腦海中躍出;而他除了感到眩目,並試著努力理解之外,彆無他法。
他有自己的信念和堅持。但是時至如今,所有的信念,留下來的隻有追求正義、不肯與那些黑暗同流合汙的小小堅持了吧。
在新選組消失之後,那些曾經一度充滿胸臆的信念,有多久不曾閃光了呢,就連他自己也不敢去想。
他放在膝蓋上、緊握成拳的指尖,在輕微地顫動著。那緊握成拳的五指中心,仿佛握著什麼不敢被釋放出來的東西,像是怒吼的猛獸,就快要脫出樊籠一樣。
“……原來如此。”他好像很費力地才擠出了一句話。
“為了維護同伴們為之奮鬥和沉醉的東西嗎……”
他頓了一下。
“我了解了。”
然後,他抬起視線來,認真而殷切地注視著她。
“那麼就請讓我幫忙吧。”
她看上去似乎微微有點吃驚。
“……什麼?”
沒有得到立即肯定的回複,他好像無聲地歎了一口氣似的,然後突然微微向前傾身——
右手探出,落到了她先前撐在榻榻米上的左手手背上。
“讓我幫你吧。”他說。
“因為我們是同伴。一直以來……”
他躊躇了一下,像是在思考著措辭一樣。之後,他略顯笨拙地又開口了。
“我們,不是那種在最險惡的激戰中,也可以放心地把自己的背後交給對方的同伴嗎。在油小路……”
他說到這裡,仿佛又突然失去了聲音一樣,停了下來。
她的視線向下落到他覆蓋在自己手背的那隻手上,忽然撲哧一聲輕笑了起來。
“是啊。”她說。
“那個時候我們是怎麼麵對那堆薩摩藩兵的……”
“現在,我們也那樣去戰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