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利期待著他們能夠說點什麼——某些他可以從中推斷出一些事情的言辭——但是他們還沒有交談,這一幕就倏然中斷了。那間臥室消失了,下一秒鐘,哈利站在鄧布利多的辦公室裡,什麼東西在發出可怕的聲音,像某種受傷的動物。斯內普頹然靠在門口處的一堵牆上,身體前傾,低垂著頭,油膩的黑發垂下來擋住了他的表情。鄧布利多站在他麵前,神色嚴峻。過了片刻,斯內普抬起臉,自從荒野山頂的一幕之後,他仿佛度過了一百年的苦難歲月。
“我以為……你會……保證她的……安全……”
“她和詹姆斯錯誤地信任了彆人,”鄧布利多說,走向窗邊,雙手撐在窗台上,望著外麵的夜空。“就像你,西弗勒斯。你不是也曾指望伏地魔會饒她一命嗎?”
斯內普的呼吸虛弱無力,好像一條離了水的魚一樣一陣陣地抽息,表情痛苦。
“她兒子活下來了。”鄧布利多說。
斯內普猛地晃了一下腦袋,像在趕走一隻討厭的蒼蠅。
“她兒子還活著,眼睛和他媽媽的一樣,一模一樣。我想,你肯定記得柏麗爾·弗格頓的眼睛,它的形狀和顏色,對嗎?”
“不要!”斯內普吼道,“沒了……死了……”
“這是悔恨嗎,西弗勒斯?”
“我希望……我希望死的是我……”
“那對彆人有什麼用呢?”鄧布利多冷冷地說,“如果你愛柏麗爾·弗格頓,如果你真心地愛她,那你麵前的道路很清楚。”
斯內普眼前似乎隔著一層痛苦的迷霧,鄧布利多的話仿佛過了很長時間才傳到他的耳朵裡。
“您——您說什麼?”
“你知道她是怎麼死的,為什麼死的。彆讓她白白犧牲。幫助我保護柏麗爾的兒子。”
“他不需要保護。黑魔王走了——”
“黑魔王還會回來,到那時候,哈利·波特將會麵臨可怕的危險。”
靜默了很久,斯內普慢慢控製住自己,呼吸自如了。最後他說道:“很好。很好。可是千萬——千萬彆說出去,鄧布利多!隻能你知我知!您起誓!我受不了……特彆是波特的兒子……我要您起誓!”
“要我起誓,西弗勒斯,永遠不把你最好的方麵透露出去?”鄧布利多走過來,看著斯內普那張激動而又痛苦的臉,歎息著說,“如果你堅持……”
斯內普很快地用力點頭。鄧布利多的聲音好像是響在另一個空間那般深沉幽遠。
“你能冒著性命之危,時刻保護那孩子嗎?”
辦公室消失了,緊接著又重新浮現。斯內普在鄧布利多麵前踱來踱去。
“——跟他父親一樣平庸、傲慢,專愛違反紀律,喜歡出風頭,吸引彆人注意,放肆無禮——”
“你看到的是你預想會看到的東西,西弗勒斯,”鄧布利多在看一本《今日變形術》,頭也不抬地說,“彆的老師都說那男孩謙虛、隨和,天資也不錯。我個人也發現他是個討人喜歡的孩子。”
鄧布利多翻過一頁,仍然頭也不抬地說:“對了,你大概不知道,莉莉曾經每個假期都化裝成各種各樣不同的人物,去看望哈利吧?”
斯內普乍然停下了腳步,難以置信地問道:“你說什麼?!”
鄧布利多的視線仍然膠著在那一頁上,看起來似乎是隨口答道:“莉莉很關心那個孩子,西弗勒斯。”
斯內普的臉色蒼白,喃喃自語:“可是……為什麼?”
“哦,也許是因為她再也沒有其他親近的人可以關心吧。”鄧布利多隨口說,就好像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在講什麼似的。“姐姐把她趕出了家門,曾經表明意願希望娶她的人也始終在躲避她……我想她去關心那個孤獨的孩子,就好像不想看到還有人像她自己一樣孤獨似的。”
斯內普臉上的一條肌肉在抽搐,像是在忍耐著極大的痛苦一樣。他沒有回應鄧布利多的話。
鄧布利多又翻過一頁,好像那本雜誌上的文章十分引人入勝一樣。
“對了,注意奇洛,好嗎?”
斯內普盯著鄧布利多,臉上的表情除了驚訝,還有一點狐疑不解。
鄧布利多終於放下那本雜誌,臉上浮起一個帶點狡獪的笑意。
“他試圖接近莉莉……我不相信他是毫無目的的。”他那雙藍眼珠在半月形鏡片後閃著有趣的光,“但有趣的是莉莉並沒有馬上表示出她的拒絕——”
斯內普的臉色好像更難看了。鄧布利多挑了挑眉,假裝沒有注意到魔藥課教授的表情。
“正是她的這個舉動讓我認為,我們有注意奇洛的必要。”
魔藥課教授的臉色看上去簡直不能更糟糕了。他用一種圓滑的調子開口道:“Well,你什麼時候還要負責替你的員工驅趕不受歡迎的追求者了?我不記得你有這麼好心——”
鄧布利多看著他,臉上浮現了一絲有趣的神色。
“‘不受歡迎的追求者’?是嗎,在你的眼裡,你是這麼定義奇洛對莉莉的接近的嗎,西弗勒斯?”
斯內普的臉色變得很可怕,他看上去好像下一秒鐘馬上就要拔出魔杖,衝著鄧布利多來一個“一忘皆空”似的。
色彩旋轉,周圍的一切都變得昏暗了,斯內普和鄧布利多隔開一點站在門廳裡。聖誕舞會上最後一批人從他們身邊走過,回去睡覺了。
“怎麼樣?”鄧布利多輕聲問。
“卡卡洛夫的標記也變黑了。他很緊張,擔心會受懲罰。你知道黑魔王倒台後他給了魔法部很多幫助。”斯內普側眼看著鄧布利多那長著彎鼻子的麵影,“卡卡洛夫打算,如果標記灼痛起來,他就逃跑。”
“是嗎?”鄧布利多輕聲說,這時芙蓉·德拉庫爾和羅傑·戴維斯咯咯地笑著從操場進來了,正好掠過他們的身邊。
他們並沒有對站在門廳裡的霍格沃茨校長與教授產生任何興趣和注意,但鄧布利多的表情忽然微微一動。哈利注意到他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眼神裡浮上了一層笑意。
“西弗勒斯,我想問你的不是這個,而是你對自己今晚的舞蹈表現有何感想?”
斯內普的臉色瞬間變黑了。他沉下臉——此時哈利不禁要小小地感歎一下,剛才在鄧布利多記憶裡那個深夜的荒野山坡上顯得膽怯而畏縮的那個年輕男人已經完全消失了——嚴厲地瞪著鄧布利多,語氣僵硬。
“我以為我們在談正事。”
“我們是在談正事。”鄧布利多那雙藍眼睛盯著芙蓉和羅傑遠去的背影,聲音裡帶著一絲隱約的笑意。“我以為你很享受與格蘭芬多之花共舞的那兩支曲子——”
“那是你用角駝獸的角騙我去做的事情!”斯內普忍無可忍地衝著鄧布利多咆哮起來,“而該死的我到現在還沒有拿到它!”
“哦,不,不,你會拿到的。”鄧布利多敷衍地答道,“我已經讓莉莉去拿了,一會兒她就會轉交給你。”
斯內普看起來被鄧布利多的擅自安排氣得更狠了,他簡直說不出話來。
鄧布利多麵色一正,若無其事地轉了個話題。“好吧,那麼我們繼續來談談卡卡洛夫——可憐的人,我看他快要被嚇破膽了。假如他逃跑的話,你打不打算跟他一起去?”
“不,”斯內普說,他的黑眼睛很快恢複了往日的冷靜,“我不是那樣的膽小鬼。”
“對,”鄧布利多讚同道,“到目前為止,你比伊戈爾·卡卡洛夫要勇敢得多。知道嗎,我有時覺得我們的分類太草率了……”
他說完就走開了,斯內普仍站在原地,低垂著頭。他略長的黑色頭發從臉的兩側垂下來,擋住了他的表情;但哈利總覺得他的身上散發出一種不同尋常的壓抑和陰鬱。
他的身影如同洇開在水中的墨汁一樣消散了,這一次,在場景清晰地出現之前,哈利就聽見了斯內普那滿含憤恨和譏誚的聲音。
“……他的傲慢和他的父親甚至不相上下!而他似乎還挺享受自己的名聲!”
然後哈利聽見自己的聲音憤怒地響起來。
“不許說我父親的壞話!”
他眼前的場景清晰起來,是深夜的霍格沃茨,某一座旋轉樓梯上,斯內普揪著他的手臂飛快地下樓梯,滿臉都是厭惡之色,就好像他巴不得哈利下一分鐘就消失在這座城堡裡一樣。
“詹姆斯·波特,懶惰,傲慢——”
哈利聽見自己的聲音抗辯道:“我父親是個偉大的人!”
斯內普冷冷地厲聲打斷哈利,“你父親是頭蠢豬!”
哈利想不通這個場景裡既沒有鄧布利多,又沒有莉莉·伊萬斯,怎麼會出現在冥想盆裡。他猜想一定是鄧布利多或斯內普告訴過莉莉·伊萬斯,又或者她當時就隱藏在那座樓梯的某個轉角的陰影裡,看到了這一切?
然後場景又變換了——這一次,哈利還是站在校長辦公室裡。時間是晚上,鄧布利多無力地歪在桌後寶座般的椅子上,看上去神誌不清。他的右手耷拉著,被燒焦了,黑乎乎的。莉莉·伊萬斯麵色焦慮地站在他身邊,扶著他的肩膀。斯內普低聲念著咒語,將魔杖全神貫注地對準了那隻手腕,看也不看地就用左手把一杯濃濃的金色藥液向前遞了出去。莉莉·伊萬斯馬上接過來,很小心地將藥液灌進了鄧布利多的嘴裡。過了片刻,鄧布利多的眼皮抖動了幾下,睜開了。
“你為什麼,”斯內普劈頭就問,“為什麼要戴上那枚戒指?它上麵有魔咒,你肯定知道。為什麼還要碰它?”
馬沃羅·岡特的戒指放在鄧布利多麵前的桌子上,已經破裂,旁邊是格蘭芬多的寶劍。
鄧布利多苦笑了一下。
“我……我做了傻事。誘惑太大了……”
“什麼誘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