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劭亦是麵色蒼白,幽黑的雙眸中壓抑著複雜的情緒,湊近喚了聲:“父皇。”
他同阿渺一樣,怨恨過父親,也鄙視過父親。
可又何曾不是……一直都渴望能得到他的青睞與喜愛?
從小到大,小到衣飾裝扮、大到言談舉止,處處皆依照父皇的喜好而行,甚至苦學實則根本就不喜歡的佛道玄學,都隻為能博得父皇一聲簡單的稱讚、一計嘉許的眼神……
可每每自己覺得做得最出色的那一瞬,卻總能感覺到,父皇並不歡喜……
蕭劭抬起眼,與蕭景濂投來的目光撞到一處,父子對視一瞬,愛憎恩怨湮沒流塵,俱是刹那紅了眼眶。
蕭景濂麵色灰敗,隻一雙眼睛因為回光返照而多了些許光亮,泛著淚光地凝視蕭劭,半晌,使出最後的一絲氣力,喉音顫抖地開口道:
“是朕……朕錯了……”
大口地喘息了幾下,“朕不如他……不如你……”
他倚著荀皇後,掙紮著,僵直地伸出手,將手中錦囊塞入蕭劭懷中,“你……你……”
話未說完,整個人便不受控製抽起氣來,四肢抽搐、眼珠泛白,吭哧吭哧地喘了幾下,已然是油儘燈枯,回天乏術。
“陛下!”
皇後抱住蕭景濂,失聲驚呼,周圍嬪妃也湧了過來,哭喊著“陛下!”
阿渺心頭驟緊,抹了把眼淚,奮力鑽到近前,恰見到父皇僵直著朝外伸展的手臂、軟軟地耷拉下去,垂落到了榻沿。
“父皇!”
塵埃落定,一世了結,夢境中的那些江山崩塌、轟然宮傾,猶如積久成病的急症,驟然如山而倒。
竟是……這般的容易……
庭院裡,褚興聽見哭喊聲起,快步走到慶國公麵前,催促道:“主公,裡麵像是已經咽氣了。咱們沒必要跟他們瞎耗時間了!驍騎營畢竟不是咱們的人,萬一出了岔子就不好對付了!”
陸元恒負手而立,沉吟片刻,點了點頭,“去辦吧。”
頓了一頓,又補充道:“到底是皇族,留些顏麵。”
“是!”
褚興領了命,帶著一隊黑甲兵士大步衝向了堂階之上,拖拽出護衛的宮人,徑直將手中鋼刀劈砍過去。
一時間,哭喊聲乍起,鮮血飛濺。
最後,就連嬪妃和皇後,也被拖了出來。
荀皇後發髻淩亂,眼見著忠心護主的女官被砍倒在地,衝下堂階,高聲質問道:“陸元恒!你既自稱是來救駕,為何還要濫殺宮人?”
陸元恒被幾名心腹簇擁在火光明亮之處,似笑非笑,淡淡說道:
“何為濫殺?這些宮人,護主不利,導致陛下無辜慘死,自然該殺。”
荀皇後怒極失語,扭頭望見褚興竟拽著三皇子蕭器出來、手中鋼刀已經橫到了皇子脖頸,連忙驚叫著撲了過去,”你們要做什麼!”
褚興甩開荀皇後,拎起蕭器,“這小子說此處藏的有逆賊、把我們誆來,害得老子殺錯了人,也該死!”
“不……”
蕭器還來不及辯駁,便被褚興一刀抹了脖子,鮮血噴湧、飛濺四下。
荀皇後雖非蕭器生母,卻畢竟養了他十幾年,見此慘狀,當即癱軟了下去,被追過來的士兵一劍戳中前胸,倒地抽搐,不到片刻,也斷了氣。
褚興又拎起一名嬪妃模樣的女子,拽著頭發正要下刀,忽瞥見其姿容絕麗、膚白勝雪,不覺遲疑了一瞬,攥著女子衣襟、將其抖如篩糠的身子提拎到近前。
程寶華梨花帶雨,戰戰兢兢地將嫩白的手指握到褚興手臂上,“求……求將軍垂憐……”
褚興看清楚寶華的模樣,忍不住匝巴了一下嘴,轉頭去看慶國公,“主公,這……有個美人。”
慶國公的注意力,早已轉到了被拉出來的另幾人身上,瞥了眼褚興的神情,淡淡撂下句話:“莫誤了正事。”
褚興應了聲,盯著寶華又看了兩眼,呼了口氣,一刀砍了下去。
士兵將蕭劭和阿渺,拖拽到慶國公的麵前。因為目睹張姏姆被殺、而昏厥過去的程貴嬪,也被抬了過來。
陸元恒盯著阿渺,“聽說你手裡,有我兒子的令牌?”
阿渺被接踵的殺戮震得腦中一片發白,漠然仰起頭,盯著火光映照下的高大身影,緊緊地抿著唇,眸中神色漸漸凝聚成極黯的一點。
陸元恒回望阿渺片刻,哂然失笑,揚了揚手,身邊部將立刻將刀架在了蕭劭的脖子上。
阿渺回過神來,連忙衝上前去,用力扳住了持刀士兵的手腕,扭頭瞪向陸元恒,“你兒子被我認識的人捉去了!你若敢傷害我五哥,我就殺了陸澂!”
陸元恒盯住阿渺,見小公主眸光熠熠、不避不閃,竟不似在說謊。
他沉默片刻,勾了勾嘴角,“我又不止阿澂一個兒子。你威脅不了我。”
蕭劭伸出手,將妹妹擁到身側,低聲安撫道:“阿渺彆怕。他若要殺我,早就動手了,豈會等到現在?”
他原就有重傷在身,此時經曆一番折難,麵色蒼白如紙,然而神色卻極是沉靜,被人拿刀抵住了脖頸,不躲不懼,姿態中一抹與生俱來的尊貴與傲然,視線慢慢在慶國公左右的部將麵上掃過。
“這些人……真是可憐。跟著一個連親生兒子都可以不管不顧的人謀朝篡位,將來隻怕是,飛鳥儘、良弓藏。”
褚興愣了愣,反應過來蕭劭的言下之意,扭頭去看陸元恒,“主公,這小子他……”
慶國公不動聲色地打量著蕭劭,半晌,垂目掩去眼中殺意,冷聲吩咐道:
“帶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