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啟跟著蕭劭兄妹出了殿, 一路下了鳳儀台。
他盯著蕭劭手裡握著的禦劍,壓著聲急道:“你還真領了聖上的旨意、打算去問安侯的罪不成?”
曹啟攔住蕭劭,“還兵的事, 已經夠難辦了!至於那位安小縣主, 我也就隨口一說,沒想到聖上還真想要她入宮!安錫嶽出了名的臭硬脾氣,怎麼可能輕易答應?那他要是既不肯還兵、又不肯嫁女兒, 你還真敢拿這劍去砍他?隻怕是他先動手要了你的命!”
阿渺厭惡曹啟這般說話, 探出頭開口道:“你自己害怕辦不成事, 莫要詛咒我哥哥。”
曹啟覺得公主言辭中似有輕蔑,覺得萬分沒有顏麵, 急咻咻地辯解:
“我這是為魏王著想!”轉向蕭劭, “聖上要是真跟安錫嶽鬨翻了, 兩邊都得拿你出氣!彆忘了之前你在封邑斬了糧官, 引得沂州幾大士族聯名彈劾你, 虧得我又是擺酒又是設宴的、幫著你斡旋,好不容易平息了些!這回你要是栽了,我看有的是人等著給你落井下石!”
蕭劭無奈一笑, “聖上既已有了旨意,也就隻得儘力而為。大不了我也試著東施效顰, 學著曹兄的手段,將風閭城一乾人等灌至酩酊,便不怕安侯不點頭。”
曹啟噎了一下, 繼而又覺得蕭劭是真心佩服自己交際的手腕、忍不住暗自自得,一時也沒好再反駁,拿手指虛點蕭劭,道:“行啊, 學得夠快!”
他乾彆的事馬馬虎虎,但紈絝子弟飲酒宴樂那一套卻極其在行,想了想,覺得蕭劭與安氏總歸是有些交情,且眼下也似乎沒有其他更好的法子,遂合計著不如今夜就在驛館擺下酒宴,先跟安氏的人活絡活絡關係再說。
“這事還得我來張羅!”
曹啟語氣中多了幾分自矜與自信,順帶暗覷了眼阿渺的反應,喚來隨行侍官交代幾句,先行出了宮。
阿渺和蕭劭,也隨內侍回到了宣儀殿外,上了馬車。
經曆過今日宮中之事,阿渺腦子裡一下子充斥入太多的信息與情緒,飛馳亂竄的,一時難以理清。
她抬眼去看蕭劭,見他倚窗而坐、神色清冷,那種對著外人常有的淡然笑意,此時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隻有身邊最親近之人、方能覷見一瞬的疲憊與厭倦。
感受到阿渺的注視,蕭劭移轉視線,再開口時,語氣已是平日的泰然篤定,夾雜著一絲對阿渺獨有的寵溺:
“不是最喜歡和嬿婉玩嗎?哥哥現在就帶你去驛館見她,可好?”
“不想去。”
阿渺想起蕭喜的那道旨意,“哥哥乾嘛要答應大皇兄?他那樣的要求,分明就是無理取鬨。”
蕭劭道:“皇兄本就疑心我與安侯有瓜葛,我若不答應,他便有了理由坐實猜疑。”
“可要是安侯不同意大皇兄的條件怎麼辦?那時候,不就會像曹啟說的那樣,兩邊都拿你出氣嗎?”
蕭劭笑了笑,眼中卻是一片凜色。
豈止是出氣?這位被自己半逼半勸著登上帝位的大皇兄,怕是,終於下了要取他性命的狠心了……
不過,如此也好。
甚好。
阿渺心裡難受,“哥哥當初就不該把玉璽給大皇兄。大齊的皇位,本來是父皇傳給你的……”
從前不清楚也就罷了,如今親眼見過,她實難想象,蕭劭這些年獨自一人,都是怎麼過來的。自己在天穆山流汗流淚、覺得萬般辛苦的時候,她的五哥,又何嘗不是以另一種方式受著苦?
蕭劭回過神來,淡淡牽唇,“一國社稷,豈能是單靠一人之力就能保全的?沒有能經製體的官員、統禦軍旅的武將,沒有耕稼農夫、工者商賈,如何撐起一方政權,保存住大齊基業?當日的我,根本沒有彆的選擇。”
這樣話,他從未對任何人說過。
從前內心深處的糾結與無望,也隻有在麵對著他信任的阿渺時,方能直視片刻。
阿渺默默地挽住蕭劭的手臂,靠了過去。
其實,也不是沒有彆的選擇。阿娘離世的時候,不就讓他們逃得遠遠的,尋一個避世之所、平安度日嗎?
可那樣的話,國仇家恨,又該如何去報呢……
“阿渺會永遠幫著哥哥的。”
她抽了下鼻子,“當年太-祖被圍困在金麟城的時候,身邊一個親人都沒有了……我們比他幸運,因為我們還有彼此。”
蕭劭牽起唇角,抬手輕柔地撫了撫阿渺的發頂,語氣篤定,“我們還有彼此。”
車行至驛館,先一步得到了消息的驛官,已經帶著幾名屬下等候在此,將蕭劭和阿渺恭迎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