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語氣低微,胸中像是滾著烙鐵,抬眼盯著垂落的車簾,等待著。
阿渺明白自己的計策起了作用,不動聲色。
太過配合,反倒容易讓人起疑。而且既然想要的目的已經達到,那陸澂這邊她可以先且放置,將注意力轉去更重要的事上……
“我現在心裡怕的很,不想去不熟悉的地方。”
她語音低柔,話語間卻有一絲不容退讓的堅決,“再說,若是去了楚王府,將來隻怕……就回不去豫王府了。”
陸澂聽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靜默了片刻,調轉馬頭,吩咐護衛:“送長公主回豫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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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澂封閉城門的舉動,毫無疑問地在京中掀起了軒然大波。
陸錦霞從府吏處第一時間得知了消息,立刻出動府兵,堵截住欲帶神策軍搜查外城的陸澂,要他立刻進宮。
陸澂策馬行至宮門,遠遠望見姐姐府中的馬車已經等候在此。
錦霞壓著聲,語氣責備:“你明知道父皇最忌諱什麼,還偏要擅自做出這種決定,是想等著他給你定罪不成?”
陸澂神色平靜,“阿姐不是一直想要玄武營的指揮權嗎?”
錦霞不解,“你的意思是?”
陸澂今夜心緒繚亂,實不想再在旁的事上再與姐姐爭執,“玄武營雖被壓製住,但祈素教的事若不鬨大,又如何動得了兵權?”
封城門,當然是為了捉刺客,但……也確實可以借此去下另一步棋。
錦霞漸漸反應過來:“丹陽郡的事,也是你設的局?”
她既驚又詫,望著弟弟的目光中又有一絲喜色,“你這孩子,做事怎麼總是無聲無息的!”
錦霞甩下車簾,猶豫了一陣,“反正都來了,還是進宮去跟父皇解釋一下。我現在就讓人去給你姐夫和王歙他們傳個話,讓他們把中書省收到的急報連夜送進來!這事你既然想鬨大,就索性鬨起來好了。”
語畢,吩咐了一聲,馬車轔轔駛入宮門。
作為當朝唯一嫡出的公主與皇子,錦霞與陸澂的地位,始終牢牢居於阮氏所出子女之上。
陸元恒寵愛幼子,給了豫王騎馬入宮的特權,也就不得不授予錦霞和陸澂同樣的權力。姐弟二人的車馬一路徑直入內,到了承極殿側,方才各自下車下馬,由宮侍迎接著,去了陸元恒此時所在的偏殿。
偏殿之中,夜燈高懸,輝映珠簾金柱,昭顯著皇室獨有的尊貴堂皇。
陸元恒一襲玄色衣袍,立於鋪陳在玉石地磚上的巨大輿圖前,正與許落星和張隱銳二人討論著什麼。他如今雖承帝位,卻還保持著從前將帥的作風,夙興夜寐、喜研戰局。
見到陸澂姐弟隨著內侍官入內,張隱銳連忙上前行禮:“楚王殿下,大公主。”
他因為從龍有功,從玄武營的主將、一路升為了大周朝的輔國將軍,位高權重,深得陸元恒信任。而昔日為玄武營謀士的許落星,如今也受封了麓陵縣公、領秘書監一職,依舊是陸元恒最為依仗的智囊。
陸元恒側目瞧見一雙兒女,並未搭理,而是轉過頭,繼續與臣子們討論軍情。
他握著用來指點輿圖的銅杆,在掌心輕輕敲擊著,“朕應下了與北齊的聯姻,中原一帶戰事稍停,如此一來,蕭劭必然會放鬆對南朝的戒備,將重心轉到西北的周孝義身上。許卿以為,朕若是想找機會剿滅北齊與安氏,應該選怎樣的時機?”
阮貴妃想要北齊的公主,他可以答應。反正蕭令露姐妹兩個孱弱女子,來到建業,等同於向他送上了兩名蕭氏的人質,有益無損。而至於蕭劭和安錫嶽,則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八年前讓那位五皇子從眼皮下逃脫,實乃大憾,眼下有機會將計就計,引他疏於防備,再一舉偷襲,陸元恒必然是不會放過。
許落星在輿圖前徘徊片刻,撫著白須,似是遲疑。
“北境形勢複雜,權力三分。何時興兵北上,隻怕……”
他抬頭朝陸澂的方向看了眼,“還得看柔然人的態度。”
陸元恒循著許落星的視線,終於也朝兒子望了過去,冷冷哼了聲,“柔然的公主還沒娶到呢,就有膽子關閉九座城門,這要是真娶了,豈不是連朕的宮門也敢擅動?”
錦霞聞言,連忙跪倒:
“父皇息怒。父皇有所不知,此次混入京中行刺的人乃是祈素教逆黨,楚王謹慎行事,也是唯恐京城生變。”
她朝陸澂的方向微微側了下頭,示意弟弟開口請罪。
進殿之前,她就低聲地叮囑過他,“你待會兒,一定要服軟!父親老了,疑心重,無非就是想確認你心裡能敬重他這個父親。你那般聰明,怎會不知他忌憚什麼?”
陸元恒雙手交疊,拄著銅杆,目光銳利地望著神色漠然的陸澂,語氣譏諷:
“怎麼,楚王如今對著你的親生父親,心裡就隻有仇恨?是想不通為什麼你的父親,明明知道你費儘心力聯姻了柔然,卻還遲遲不肯定下你的儲君之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