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陸澂依照承諾,派人護送阿渺回到了京城外的蘭苑。
霜華被阿渺安排著看護令露、夜宴時先一步離開,是以並不知道後來又發生了什麼, 與雪影擔憂地苦等了一夜, 又見蘭苑周圍增駐了許多士兵, 心中不禁憂心惶惶, 此刻見到阿渺歸來, 總算是鬆了一口氣,上前稟報各項狀況。
原先被阿渺安排進入春日宴的趙易等人, 在祭台上埋好黑火、便提早撤離了, 盧康坊內接頭的店鋪、秘道也早一步全部毀掉,沒留下任何的蛛絲馬跡。
至此,所有涉及到他們和豫王之間關聯的證據都不複存在, 就算將來豫王或阮貴妃想要報複、或者反咬揭發北齊在建業城的暗樁, 也找不到任何相關的人。
除了阿渺和令露。
令露自夜宴歸來之後,一直閉門不出,不肯見人,也不肯飲食。阿渺親自端了食盤, 前去勸慰。而眼圈紅腫、臉色煞白的令露,扭過頭根本不願理睬她。
阿渺也明白再如何勸慰也難解此種恨意,隻能平鋪直敘道:“事情已經發生了, 你再折磨自己的身體也於事無補。我會想辦法儘快送你回洛陽, 走之前,程卓、還有那個姓鄭的長史, 我也都會替你殺掉的。”
“你不用把話說得這麼好聽……”
令露終於開了口,嗓音嘶啞:“你我如今都是籠中雀,能殺得了誰?你看著我這樣, 心裡指不定有多快活呢,何必假惺惺地裝慈悲?”
換作從前,姐妹倆少不了又要掐架,可眼下阿渺緘默著,任由著姐姐發泄了一通。
“我怎麼想的不重要,旁人怎麼想的、也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你自己怎麼想。你是想從此萎靡不振、一輩子活在這件事的陰影裡,還是把錯誤歸結到惡人身上、讓他們去承受痛苦與罪責?”
她輕聲說道:“你是母後養大的女兒,是我們蕭氏最尊貴的公主。你的名分、尊貴、驕傲,不會僅僅因為一個男人的欺辱就變少了。”
令露沉默著,緊繃的麵龐線條終於有了一絲回緩。
是啊,她們的背後,是蕭氏的大齊。
因為生在了帝王家,她們比彆的女子多了倚仗與底氣,不必因為這樣的事而擔心被人詆毀、被人輕視。
可若非生在了帝王家,她們又何至於,卷入這樣的磨難與痛苦之中?
令露垂眸攥著被角,一直強抑著的淚水,順著眼角滑落下來。
而此時建業城內,新朝之中的局勢,也變得愈加波譎雲詭起來。
祭宴當晚,因為陸澂的驟然離場,致使祭禮程序被完全打亂,但錦霞不願失去扳倒豫王的機會,事後讓程卓使了些手段,先讓人報上了入園名單中的“紕漏”,再“查出”祭台上的黑火,最後引罪到豫王的身上,參奏豫王因丹陽郡之事而生畏罪之心、索性在祭台暗埋黑火,意圖殺兄弑父,罪不可恕。
豫王傷勢極重,始終未醒。
當日出手的護衛到底有些忌憚與遲疑,落劍時偏了半寸,沒有傷到豫王的根本,反而戳進了大腿根部的要穴,致使其血流不止,一度性命垂危。
阮貴妃悲怒攻心,在陸元恒麵前哭得梨花帶雨,申辯豫王受奸人誣陷,求驗真凶。
然而豫王受傷之時的所有人證物證,早被錦霞提前一步處理乾淨。此後程卓堂而皇之地授意刑部,將所有的罪名都推到豫王暗中勾連的刺客身上,甚至攀扯上了祈素教,讓原本對阮氏母子心軟的陸元恒也生出了疑竇。
阮氏亦很清楚,這件事多半與北齊的那位長公主脫不了乾係。
但自己與蕭劭之間的交易、刺殺陸澂的計劃,也是萬萬見不得光的。
所以她沒法在明麵上向阿渺興師問罪,暗中派出去的人,又全都被楚王府的府兵截了下來,根本沒有靠近蘭苑的機會!而京外的玄武營因為卷入了丹陽郡的叛逆罪案,也根本動用不得。
整個南朝的勢力,已經顯著易見地傾向了陸澂姐弟的一邊。
阿渺也明白阮氏和豫王的人不敢名正言順地找自己麻煩,因此倒也不太忌憚。但陸澂並不知道她與豫王之間的那些牽連,派了暗衛將蘭苑守得嚴嚴實實的,又動用了兵部的關係、將戍衛蘭苑的神策軍將領換成了自己的親信,確保任何有可能傷害到阿渺的勢力都無法靠近。
可阿渺自己,卻是急切地需要出去。
局勢發生了變化,他們的計劃必須加快速度。
眼下有了陸澂幫忙送走家人,免去了她的後顧之憂,她和趙易便能再穩下心來籌劃刺殺陸元恒和程卓的行動!
並且,她還需要再去一趟皇寺,看看有沒有哥哥的回音。還有那個許落星,她也要再試著去說服一次……
這所有的一切,都促使她必須再進一趟建業城。
阿渺在蘭苑陪了祖母幾日,待令露狀況好轉、之前受傷的雪影也完全痊愈了,便特意換了一身隨意的裝束,帶著兩名霜華和雪影出門上了馬車。
新調來的守將領了陸澂的吩咐,沒敢阻攔阿渺,卻派人跟了馬車,瞧著她們一路駛入了建業外城的西市大街。
阿渺早有準備,最初與趙易籌劃從盧康坊搬走時、就已經考慮到了被人跟蹤的對策,先是進了西市繁茂東街的一間成衣鋪子,選了一大堆衣物,進到最裡間的屋子裡一一試穿。
雪影和霜華裝作在屋內侍奉小姐試衣,用交談聲掩蓋住阿渺推窗的動靜。阿渺身手伶俐,縱身躍出朝著天井的窗戶,戴上帷帽,從一側的夾道鑽了出去。
趙易棲身的地方,在西市的南麵的一處酒窖,阿渺按照約定的方式、在窖外的酒樓遞了口信,很快,便被人請去了底層的密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