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澂態度依舊淡淡,伸出手,幫姐姐挪正放下的棋子,“我不但確定,而且此刻就能告訴先生,我不會娶柔然的公主。”
“阿澂!”
錦霞抽回手指,抬頭怒目而視,唇線緊抿。
“那你們……輸了。”
許落星在盤上重重落下一子,隨即站起身來,也不行禮,抬腿就走。
“先生留步。”
陸澂的注意力似乎始終在弈局之上,從錦霞手邊取過一枚白子,輕輕放到入九三的位置,“這局棋走下去,是四劫循環,未必能贏,卻也必然不會輸。”
許落星攏手在袖,慢慢轉身瞥了眼棋盤。
那一子,落得機巧靈動、出神入化,硬是將自己苦心設下的一盤殺局扭轉成了和局。
他心中默然歎息,麵上卻是冷冷一笑:
“不能贏,那便是輸!棋局猶如戰場,若是最後的結局是和局,那先前的所有犧牲與投入便成了浪費,又有什麼意義?”
陸澂漠然道:“或許執弈之人的目的,並不在贏。”
錦霞徹底坐不住了,撐案起身:“許先生……”
許落星抬手製止住錦霞,目光矍鑠,“楚王殿下聰明秀出、才智過人,隻可惜少了一份聖人之心。老夫今日,算是白來一趟了!”
語畢,越過上前相勸的錦霞,拂袖而去。
錦霞滯在原地,繼而慢慢轉過身,盯著弟弟:
“你有什麼氣,儘可衝著我來!許落星一向愛惜羽毛、唯恐涉足黨爭,今日肯親自來訪,足見他已存了輔助你之心,但凡你稍稍謙恭一點、不要胡言亂語,便必然能將他招攬到麾下!他是天下第一的謀士,若能得他相助……”
“我不需要他的相助。”
陸澂坐到案邊,垂目研究棋局,“此人自詡有治世報國之心,實則隻為實現個人誌願,當年慫恿父親利用祈素教生亂,竊國弑君,禍亂民心,害死了多少無辜百姓?這樣的人,我為何要用?”
“好,你清高、你仁義……”
錦霞唇色發白,怒極反笑:“你難道就不知道,這些年為了保住你的位子,中書和六部的那些人暗地裡做過什麼?我又默許他們做過什麼?”
陸澂觸揀棋子的動作微微頓住。
他抬起眼,眸光清炤若電,“我從來就不曾想要過那個位子。阿姐看著我長大,豈能不知?”
錦霞道:“可你不坐那個位子,豫王就會坐!你彆忘了當初在母親麵前許下的誓言!”
母親臨終彌留之際,是她這個姐姐,一巴掌扇在弟弟的臉上,讓他許下了那樣的誓言。
這麼多年了,她牢牢銘記於心,時時不敢遺忘。
可沒想到的是,當年許諾的那個人倒是要先忘了……
“我沒有忘。”
陸澂的語氣低沉:“但所謂的那個位置,指的又是什麼?是曾經慶國公府的世子之位,還是如今大周朝的儲君之位?母親真正想要的……是我成為父親更偏愛的兒子,並且通過這樣的結局去證明她始終勝過阮氏,但你我心裡都很清楚,我永遠不會是父親最喜歡的孩子,而母親也不會是父親最愛的女人!所以那些虛名就算爭到了,又有什麼意義?我想要為母親報仇、想要讓阮氏供認當年毒害她的罪行,這樣的事,也根本不需要坐上儲君之位就能實現!可阿姐真心想要的,不止這些,為了權勢與執念,你可以嫁給自己厭惡的人、同他生兒育女,也可以不顧手足之情、殺我在意之人。如果實現誓言之路的代價是如此之大,那我寧願違棄誓言、永墜無間地獄,也不願走上這樣一條路!”
錦霞怔怔地望著弟弟,半晌,移開了視線,揚起眼簾抑製著情緒。
“是因為蕭令薇吧?”
半晌,她緩緩道:“自從她來了建業,你就變了。春日宴之後,我答應過你,不會再動她,也可以退讓、讓你將她留在身邊……你也該冷靜下來了!”
陸澂垂目望著指下晶瑩剔透的玉石棋子,沒有接話。
他不會否認,因為蕭令薇,他想要變得更好,想要像她所說的那樣,不因為所謂的“不得已”就選擇忽視自己的真心、成為一具沒有真實情感的謀利軀殼,他想要光明正大地為他們博一個將來、而不是將心愛的女孩當作禁.臠一般地囚於身旁……
她於他而言,是一生之中所體會過的最甜蜜而美好的存在,是他唯一清晰而深刻的渴望,是心底無法割舍的那一抹柔軟與依戀。
從前他,隻是盼著她能幸福……可如今知曉了她的心意,又豈能舍得放手?
他想與她朝朝暮暮、長長久久,想要她成為他的妻,想要一直守著她、直到皓首蒼顏……
“我沒有不冷靜。”
良久,陸澂抬眼看向姐姐,“正因為我如今更清楚自己想要什麼,我會更不惜代價地早日清除一切阻礙。”
從對玄武營著手布局、到丹陽郡事發開始收網,再到春日宴上直接對豫王出手,之後收攏住京城內外的兵權,他一直在周詳地為自己的目標做著部署。
隻要再等一個月……
一旦阿渺和她的家人被順利送出京,他再沒有任何的顧慮與擔憂,便能集中力量徹底鏟除阮氏一係、為母複仇!而阻隔在他與阿渺之間的重重障礙,也會從此開啟坍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