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藍深吸口氣,轉身避開了他的目光。
天氣暖和起來後,她穿得就少了,白色蕾絲裙搭裸色荷葉袖風衣,長發彎彎地攏在一側肩頭,彎腰時,肩頸線柔美。
她似乎更成熟了些,但依稀仍有過去的影子。
溫藍沒有看他,也能感覺到灼灼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她深吸一口氣,回頭,彎起唇角:“江總,你能不能不要這麼看著我?”
“江總?”他將這個兩個字在唇齒間回味了一遍,極淡地扯了一下唇角。
溫藍也有些尷尬,在心裡鄙夷自己。
如果界限劃得太明顯,就有些故作的嫌疑了。
但此刻她心情不平靜,這樣能讓她感覺平靜些。
她抿了下唇,頭一次感覺情緒這東西真的很難控製。
“工作還順利嗎?”江景行問她,目光柔和。
他不是個喜歡這樣僵著的人,雖然姿態很低,但溫藍仍能感覺到他明確的意圖。就像那天那條朋友圈,她一開始覺得他是頭腦發熱發錯了,所以過後才刪除。但是,之後仔細一回想,他這個人就不像是會頭腦發熱的人。
他在表達對她的思念。
但他又不會像淩旭那類小男生一樣,催命似的不斷聯係對方,給了足夠的空間。
張弛有度,保持了一個很好的拉扯點,就像釣魚。
這個道理她心裡明白,但又很難抗拒。
所謂清醒的沉淪,不外乎如此。
這個人就是這樣,哪怕是十分的真心,也摻雜著五分的套路,手段高明。
溫藍又看向他,發現他也在看自己。
“……還好,挺順利的。”她說。
她說話時也很溫柔,像毫無攻擊力的鮮花,隻是,這花帶刺,若是不小心,就會被紮得滿手傷。
偏偏她從來不覺得自己這麼紮人,永遠是那副無辜又溫柔的樣子。
江景行閱人無數,打過交道的人千千萬,總有弱點可以對症下藥。
她算是他人生履曆裡的滑鐵盧吧。
硬的不行軟的也不行。
這種挫敗感可以說是前所未有。
她教會了他怎麼去愛,明白被人需要是什麼感覺,又這樣冷漠地抽離,讓他仿佛經曆了半個人生。
給了希望又讓人失望,無疑是生命裡無法承受之痛。
他深吸一口氣,麵上又恢複了往日風波不動的平靜,似乎覺得戲演過了,她還不接招,那還不如保留一點體麵。
他這樣沉默,溫藍心裡卻有些不得勁,側過頭看他:“那個雜誌是你做的?”
“什麼?”他皺眉。
“ERP雜誌?”她提醒,心裡暗暗唾棄自己沒話找話。
“為什麼這麼問?”他淡笑,叫人看不出情緒。
溫藍覺得他這笑容更像是冷笑,也被噎了一下。
她心裡莫名有幾分不爽:“以我的資曆,上不去。”
“那你倒挺有自知之明的。”
溫藍:“……”
磨了會兒牙根,她到底還是忍不住刺回去:“你隻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
“是。”他明明白白望向她。
但是,目光裡並沒有被揭破真相的弱勢,反而像是帶著一點恨意。
這目光太奪目,讓溫藍不敢跟他對視。
“你不要這樣看著我,我不欠你的。”說到後麵語氣又弱下來。
但是事實上,她確實是欠著他的,哪怕是被動欠著。
他知道她是一個心軟的人,也知道吃人嘴短拿人手軟的道理,所以他幫助她,儘管沒有告訴她,卻明白她一定會知道。
他每一分付出,都必須得到回報。
她有時候真恨這個人,不管是事業上還是情感上再到生活裡,都被他牢牢牽製,這種感覺糟糕透了。
她談過很多段感情,有地位上比她高的,也有比她有錢的,更有心眼兒多脾氣不怎麼好如淩旭還自以為拿捏住了她的,可沒有一個人可以讓她真正全身心投入,沒有人可以攻破她的心理防線。
直到遇到江景行。
他讓她真正感覺到了棋逢對手。
她急於想要衝破這種心靈上的束縛,所以離開鼎華成了她迫切想要做的事。
她想證明的是自己不欠他的嗎?
不,她隻是……她隻是……
她不是不想自己在處處受製於人的時候,過深地沉溺在一段充滿陷阱的感情裡。
江景行這個人,太善變,太深沉,讓人無力招架。
但人很難控製自己,在這一個禮拜的冷靜期裡她就發現了。看不到他還好,一旦看到他,那種心悸又害怕的感覺就會排山倒海般席卷而來。
他算是她第一個不敢正視的人吧。
“你總是在套路我,算計我。”她喃喃,“你比淩旭高明,他隻會不斷打電話發消息,你呢,知道彆人的弱點,知道怎麼樣道德捆綁彆人。你看似是在付出,其實是在等待收網,以退為進。”
他認命地點著頭,禁不住笑了:“你們女人都是這樣喜歡胡思亂想嗎?暗暗幫助你,你覺得是套路,是在逼你回頭;要是完全不搭理了,你又覺得我沒那麼在乎你。那你到底要我怎麼辦?”
溫藍語塞。
他這麼一說,她自己也覺得自己好像挺沒有道理。
想要低頭,可心裡又有一種很強烈的危機感、畏懼感,那是來源於內心深處的恐懼。
歸根究底,在於她從來沒有見證過真正從一而終的愛情。
“……那就是我的問題,就當是我的問題好了。”她搖搖頭,一顆心揪緊了,有種又痛又清醒的麻木,“我就是自私,我很害怕,我怕……”
在她說出“我愛你”的時候,他隻是覺得徹底征服了她。
“江景行,你可不可以不再管我?”
“什麼意思?”
她說:“在事業上,不要再給予我任何的幫助,不要再關注我。不管成功還是失敗,你讓我自己做吧。”
江景行沒有接話。
她抬頭望去,隻看到了他冷漠的側臉。
她心裡抽痛,強迫自己生生扭開。
仿佛有一個世紀那麼久,她聽到他說:“好,我不會再打擾你。”
他勾了車鑰匙,轉身離去。
溫藍沉默地垂著頭,盯著腳下自己的影子,半分鐘後,忽然像是明白過來一樣,猛地抬頭去追尋他的影子。
可惜他已經走遠了,繞過了拐角,看不到了。
有一滴淚從她的眼角滑落,難以置信他就這樣走了。
心裡忽然生出難以言喻的倉皇與恐慌。
她猛地擦了一下眼淚,結果眼淚隻是越流越多。她無力地蹲坐下來,抱著膝蓋,哭得壓抑又無聲。
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地對另一個人好,也沒有人會停留在原地等另一個人。
這一次,她有種強烈的預感——他不會再回頭了。
溫藍過幾天和池禮飛法國,參加一個私人的時裝周。
在飛機上,她全程戴著墨鏡,一言不發。
池禮看了她很多次,後來跟空姐要了毛毯,替她鋪在膝蓋上,又給她要了一杯熱牛奶。
他原本挺開心她和江景行鬨翻的,此刻卻一點也開心不起來。
他與溫藍算是多年老朋友了,到了他這個位置,錢夠了,名聲也足了,追求的東西就是極致的藝術。
他向來心高氣傲,在設計這一方麵從來不服任何人,但是,溫藍在設計方麵的才華和製版天賦卻一下子就俘獲了他的心。隻是,她受困於國內這個糟糕透頂的市場,他一直覺得非常可惜。
“其實,你跟我一塊兒去國外發展會更好。不是我崇洋媚外,在服裝這方麵,國外市場成熟,各大品牌早在上個世紀乃至上上個世紀就層出不窮,起碼領先國內一百年。你去國外,能學到更多,也能更加快樂。國內這個市場太亂了,抄襲跟風,資本壟斷市場……”
“池禮。”溫藍打斷了他,嗓音有點乾澀,“謝謝你,但我暫時沒有這個打算。”
“是因為感情方麵?”他欲言又止地看向她。
在他的印象裡,溫藍一直都很灑脫。
看著溫情,實則絕情,他沒見過她這麼失魂落魄的樣子。
“不止是感情方麵。”溫藍沉吟了會兒,說,“這裡才是我的家,才能讓我有奮鬥的動力和歸屬感。我不喜歡國外那種氛圍,那會讓我很孤獨。”
這就是很明確的拒絕了。
其實,他也早就知道,但到底還是有幾分唏噓和落寞。他苦笑:“我哪兒比不上江景行?”
溫藍默了會兒,弱弱開口:“你要聽實話嗎?”
“算了,你彆說了。”他被氣到了。
真被氣到了。
不用說他都知道後麵的話了。
她這算是情人眼裡出西施?
他默默在心裡對比了一下。事業?他們不同類型,不能比較。顏值身材?他也不輸給江景行吧?
性格?嗬嗬,他第一眼見那家夥就覺得不順眼得很。
氣場壓人得很,都不拿正眼看人。
……
在巴黎待了兩天,溫藍和池禮去拜訪了幾位設計大師,有之前她做交流生時認識的,也有在時裝周上認識、交換了名片的。
不得不說,她和池禮在對設計方麵的理念非常相同,都很喜歡簡約大方、彆出心裁的設計。
比如一件普通的黑色禮裙,他們都不喜歡在上麵鑲嵌那些雜七雜八的鑽石珍珠之類的累贅配飾,而是喜歡在基礎廓形上進行改良。
“這個下擺的省道,可以多開兩個。”池禮遞給她彆針,指導她怎麼做。
溫藍一點就通,當著其他設計師的麵將彆針一一紮上,裙擺的造型很快變了。
四周掌聲雷動。
她笑著頷首,將摘下的黑色手套戴上,隨手披了件風衣。
“等一下。”池禮喊住她,順手從裙子上摘了朵白色玫瑰花,替她簪在發斌上,“這樣比較好感,本來有些空。”
“謝謝。”溫藍笑笑,勾住外套邁開優雅的步子。
轉身時,她腳步一頓,心臟驟縮。
沒想到會在這裡碰到江景行。
半個月沒見,他的模樣並沒有多少改變,但又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樣。
這是巴黎一場時尚界的上流酒會,到場的非富即貴。
可即便在這樣名流薈萃的宴會上,他依然是萬眾矚目的那一個,不時有大牌的設計師或者哪個知名企業家路過時笑著跟他頷首打招呼。
他身形優越,站在一眾外賓中也是鶴立雞群,雅灰色的西裝韜光養晦,顯得端麗而持重。
像是察覺到被注視,他側眸望來。
但隻看了她兩秒就收回目光,眼底沒起絲毫波瀾。
溫藍逃也似的抽回目光,不去看他。
離開時已經是深夜,江景行走得很快,皮鞋落在綿軟的地毯上無聲無息。他低頭摘著腕表,聽著助理在身邊彙報行程:“明天有個商業活動,是關於……”
他忽然停下步子。
廣場上已經沒有什麼人了,披著風衣蹲在那裡撿散落的手串的溫藍就顯得很矚目。
她似乎也不在意身上是否會被淋濕,隻是單純地想要撿回自己的手串,一顆都不想落下,又或者,她隻是單純地想要淋一場雨,讓自己冷靜一下。
雨水將她打濕了,頭發黏膩地貼在雪白的麵孔上,像是海藻纏住纖柔的脖頸,要將人拖入無底而冰冷的湖泊。
雷聲隆隆,黑沉沉的夜幕不時被著涼。他皺眉抬頭望去,雨下得更大了。
黑色的邁巴赫破開雨勢,開上貴賓通道,徑直停靠到大廳門口。
司機小跑著下來,替他撐開一柄加寬的黑傘:“外麵冷,你快上車吧。”
江景行停頓了會兒才彎腰跨上後座,隻是,上車前吩咐道:“給她送把傘。”
司機一愣,隨即招來酒店門童,簡單叮囑了兩句。
“小姐,傘,彆淋病了。”
溫藍抬頭,看到了一張完全陌生的麵孔。她怔了一下,就聽得對方說:“那邊先生讓我給您送把傘。”
她從門童手裡接過傘:“謝謝你。”
回頭去看時,明亮的大燈晃過來,她皺眉抬頭擋了一下。匆匆一瞥,還是陰影瞥見了車後座的男人。
黑色的轎車從她身邊經過,沒有停留。
溫藍低頭看了看手裡的傘,說不清是什麼滋味。真不理她,乾嘛還要給她送傘?讓她自生自滅不是更好?
淋個雨他也要管?
……
夜已深沉。
酒店客房裡寂靜無聲。
江景行靠在藤椅中,膝上蓋著一條薄毛毯,手邊的桌上擱著一杯已經冷卻的清咖啡。
“江總,江總……”視頻會議對麵的高層出聲提醒。
他回神,用法語說了聲“抱歉”,很快收攏思緒:“你繼續。”
之後心無旁騖,繼續開這個會議。
隻是,結束之後身心俱疲,閉眼按了按眉心。
助理過來提醒:“您早點休息吧,我看您臉色不太好。”
“我沒事,你出去吧,我想一個人待會兒。”他語聲不耐,合上筆記本,轉而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
巴黎的雨季,降水充沛,這幾日遇到寒潮,晝夜溫差極大。
酒店裡很溫暖,窗外陰寒潮濕。
江景行雙目微闔,隻覺得身心疲憊,倦到極致,卻怎麼都睡不著。
他打開手機,查找定位,意外發現她也沒關。
兩人顯示的小圓點重疊在一起,昭示著他們在同一家酒店。
他怔了一下,從座椅裡起身,行動這會兒比大腦快了一步,提起自己的西裝朝門口走去。
江景行很少有被行動支配大腦的時候,也很少有不知道自己具體想要做什麼的時候。
等他出了房門才意識過來這一點。
但這會兒回去顯然不現實。
因為,他腦海裡清晰而明確地有一個聲音在呼喊,它告訴他,它迫切地想要見到另一個人,哪怕隻是遠遠地看一眼她。
不打擾,對方不知道,即是不打擾,不算食言。
腦中千回百轉,但實際上也就是一瞬間思考的功夫。
他抬步繼續往前,這一次沒有停留。
“這麼晚了,您要去哪兒?”周叢聽到聲音,從隔壁房間出來,一臉詫異地看著他。
但目光觸及江景行冰冷的神色,又下意識錯開。
免得惹火燒身。
江景行想做什麼,他向來是無力阻攔的。隻遲疑了兩秒,周叢回到房間,回來時提了件外套,以備不時之需。
想要在一家規模不小的星級酒店裡找人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但對江景行而言,非常簡單。
“打電話給大堂經理,讓他幫我找個人。”江景行腳下步子如風,決定後,覺得一刻都不能忍。
“這……”周叢咳嗽,“雖然您身份特殊,是貴賓,但是,這樣罔顧客人隱私,明目張膽地找人是不符合酒店的宗旨的,而且,這大晚上的……”
“你總有辦法的。”他冷淡地套上西裝,係上最上麵的扣子。
周叢在心裡罵娘,硬著頭皮打了個電話給已經進入夢鄉的經理。那經理嘴裡沒說什麼,說自己馬上到,但估計早在心裡把他罵死了。
“……隻剩下2217和2216了。”經理在櫃台後認真查找,“她是和一位男士一道來定房間的……”
江景行原本低頭漫不經心在敲著桌麵,聞言抬頭。
經理被他倏然冷漠的眼神看得汗毛倒豎,心裡腹誹,這位不是來捉奸的吧?
他咽了咽口水,連忙補充:“不過他們不是住的一間房。”
江景行點了點頭,禮貌道:“麻煩你了。”
經理目送主仆倆離開,下意識擦了下額頭的冷汗。
這叫什麼事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