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知野說完那句“隨你”, 岑枳就再也沒和他說過話。
這狀態,整整持續了快一周。
連馬嘉悅這種與愛情絕緣的人,都感受到了兩個人之間氣氛微妙的彆扭。
周一下午第二節體育課, 岑枳出教室前,特意在位置上彎腰緊了緊鞋帶。
課上跑上周剩下那400的時候, 賀知野仿佛監督勞動人民乾活的無良資本家, 氣壓極低地壓著眉眼, 時不時麵無表情地瞥她一眼,生怕岑枳偷奸耍滑影響生產進度一樣。
就這, 居然已經是倆人一周內最直觀的互動了!
馬嘉悅不好意思問岑枳怎麼了, 更不敢問賀知野。
至於為什麼他枳姐鞋帶那麼緊跑得還是這麼慢,他就更不敢開口問了。
畢竟他爸爸的臉色很不好看。
甚至比感冒最嚴重的那幾天還難看!
他想不通。
賀知野也想不通。
他都說隨你了。
高度給予自主權的兩個字,還要他怎麼表示?
他完全不明白小姑娘生氣的點在哪兒。
就算是這句“隨你”的前一句,邏輯重點也在“你要不想坐這兒”這個前提之下。
況且這個前提, 也是基於小姑娘一而再的直白提醒和暗示:
老板娘叫我坐這兒的——老高叫我坐這兒的。
因為沒位置了。
賀知野實在不理解,
怎麼最後活像做錯了事兒該被審判的人,反而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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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枳承認那天沒給賀知野回應,是有賭氣成分在的。
其實她很少生氣,也知道自己這個毛病,很容易誤會彆人說話的意思。所以常會反思,從自己身上找問題。
但那天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 可能就是這麼巧了, 她像個被人不斷打著氣的氣球, 賀知野最後那一下,正好把她撐炸了。
其實她也挺後悔的。
對她來說,這裡完全是一個新的環境。可對賀知野來說,她也是突然冒出來的陌生人。
沒道理讓他在短短幾天的相處下, 就得理解她遷就她。
爸爸媽媽相處了幾十年,還會經常拌嘴呢。
她也有把希望寄托在那兩盒藥上過。
指望賀知野發現課桌裡的藥,可以問問她是怎麼回事。她就能順理成章天衣無縫毫無拚接痕跡地和他說話了!
可賀知野沒有。
作為一名合格的大佬,一名超常發揮的學渣,他連書都沒怎麼拿過。
更沒發現她用心良苦,認真塞在他課桌肚最深處,生怕被人偷走似的兩盒感冒藥。
和戚舟沈彥相處,除了不碰麵的時候,他們三個從沒超過一節課不說話的。
和以前那個同桌小男生,在知道他討厭自己之後,她也沒想過再和他做朋友。
所以現在的情況,是她完全沒處理過的社交情境。
但她沒辦法問鄭醫生該怎麼處理——她的有償治療半年前就停了。
也不能問戚舟和沈彥——明明答應了他們倆,要和新同桌好好相處,還是搞砸了。
於是倆人彆扭的狀態,就這麼尷尬地僵持著。
周四放學,岑枳在北食堂吃完飯,背著書包,低頭往校門口走。
她在想,明天要不要買一盒肉鬆小貝。
下午,馬嘉悅和楊垚再一次有說有笑搶肉鬆小貝的時候,賀知野看得挺入神的。
應該是也想加入,又不好意思。
大佬嘛,總歸是有點包袱在身上的。
她懂。
再說了,想交朋友,也不能光靠對方釋放善意嘛。
既然善意的源頭是賀知野,那這次換她先邁出一步,也不是不可以。
岑枳想得挺美,腦子裡都自動浮現出賀知野捧著肉鬆小貝熱淚盈眶的畫麵了。
直到視線裡多出一雙鞋。
岑枳停住,眨了下眼,緩緩平移著,往旁邊讓出一步。
視線裡又多了一雙鞋。
三雙,四雙。
三女一男。
每天放學,少了一半的走讀生,學校裡都會空很多。
沒道理就她走的這條路這麼擠。
岑枳頓住,睫毛尖輕輕顫了下。
似曾相識的這麼多雙腳,久遠又熟悉的包圍形狀,肯定不是恰巧擋住她路那麼簡單了。
“同學,走路不看路啊。”男生說,“撞到人了你知道嗎?”
這就擺明是碰瓷了呀。
岑枳慢吞吞地抬起臉,看向他:“有什麼事情嗎?”
男生著實愣了下。
他們觀察岑枳好些天了,小姑娘看著又乖又好欺負的,怎麼這會兒麵無表情問他話的時候,他還有點兒犯怵呢?
岑枳卻在抬眼的那一刻,看見了從北區教學樓下來的賀知野。
她微愣了下,好像隔得那麼遠,還是一下對上了他視線。不知道是本能,還是彆的什麼原因,或許是覺得他倆現在的狀態,賀知野沒必要管她的事兒,岑枳很快撇開視線。
她的這點動作,全看在了來找事兒的四個人眼裡。幾人回頭一看,頓時一陣緊張。
正慌呢,賀知野就跟沒看見似的,走了。
四個人對視一眼,紛紛表示情報可靠。
其中一個女生重新看向岑枳,意有所指道:“小妹妹,知道吃著碗裡的彆看著鍋裡的這個道理嗎?”
“她高二的你叫她小妹妹?”
“我看她挺小的啊。”
“你倆到底是來找茬的還是來聊天的?!”
岑枳:“……”
這幾個,聽上去像新手。
還是其中一個紮著雙馬尾的用下巴看向她,挑了重點問:“你知道一個合格前任最優良的品質是什麼嗎?”
岑枳:“?”
雙馬尾自問自答:“就是跟死了一樣。”
岑枳:“……?”
雙馬尾繼續:“既然你都跟簡星疏分手了,就彆再和他糾纏不清這個道理,你不會不懂吧?”
她,和簡星疏。
分手,糾纏。
岑枳微張了張嘴:“……?”難以消化。
“我渺渺姐問你話呢……”男生還沒說完,渺渺姐皺眉打斷他,“說了彆叫疊詞!”
“哦哦!”男生趕緊點頭,努力擺出凶神惡煞的樣子,“渺姐,渺姐問你話呢!耳朵聾啦?”
岑枳抽了抽嘴角:“……”
你們真的不用先排練一下,再出來搞事嗎?
見她一直不說話,就那麼呆著,雙馬尾給了男生一個眼色。
男生瞬間會意,胳膊慢騰騰地抬起來。
岑枳抓著書包帶子的手捏緊,腦子裡迅速預判出作戰方案。
論速度,她肯定比不上對方。
但論單兵力量,她很有信心。
按經驗,第一個巴掌打下來,她躲不過,但是也不會太疼。就按沈彥教的,趁對方以為能一下就把她打趴的時候,順勢扣住他後脖頸下壓,用膝蓋狠狠頂他關鍵位置!
岑枳鎮定想預案的樣子,看在彆人眼裡就是:
嚇、呆、了。
那男生還挺嘚瑟,覺得自己終於派上了一回用場,可惜手臂剛掄直,就被人突然從後麵捏住。
鑽心的疼,他齜牙咧嘴回頭:“誰他媽……”後麵的話全卡在嗓子眼兒裡。
賀知野眼神冰涼地站在他身側,也沒說話,扯著他胳膊往旁邊一甩。
男生壓著聲兒“嗷”了一嗓子,沒敢喊痛,幾個踉蹌差點跪地上,托著快脫臼似的胳膊好不容易穩住,痛得勾著身子站到一邊,還不忘叫人:“野、野哥。”
賀知野沒應聲,不緊不慢且自然地側回身,半擋在岑枳跟前,掃了四個人一眼,問:“有事兒?”
他聲音很淡,麵上也看不出是不高興還是有彆的情緒,問的話也莫名其妙,四個人都愣住。
“我同桌剛問你們,是不是找她,有事兒。”賀知野非常平靜且耐心地分解給他們聽,說完又笑了笑,眉眼壓低看向那個男生,“聾了?”
“……”要不是胳膊疼,男生真想狠狠抽自己倆大嘴巴。
叫你嘴賤!
男生一臉的尷尬焦灼,賠笑道:“野哥,對不住對不住,我以為你們……”
賀知野輕抬了下眉眼,要笑不笑的:“以為什麼?”
賀知野這話說得很平,實在琢磨不出情緒,男生磕巴道:“……沒沒沒沒!絕對沒什麼!”
誰他媽傳的假情報!說賀大佬和簡校草的前任也分手了!
這不擺明了還藕斷絲連難分難舍呢嗎?!
狗逼誤他前途!!
他還不想涼,趕緊解釋:“野哥你信我,我真沒想打她,就是嚇、嚇唬嚇唬她。”
他抬手也就是想點點岑枳!隻是動作誇張了一些而已!!
這話賀知野倒是信。
這幾個一看就手生,完全不在狀態。那胳膊掄得,不清楚的還以為在領廣場舞。
但不妨礙他同桌,還是被嚇傻了。
人家胳膊都抬起來了,她還呆愣愣地站著。半點兒反應都做不出來。
賀知野想著剛剛那畫麵,不自覺地繃緊唇線,麵無表情掃了縮在後麵的三個女生一眼。
其中兩個瞬間瑟瑟發抖!
這是要打她們了吧?!
隻有雙馬尾異常勇猛,梗著脖子直視賀知野。就是說的話岑枳聽不懂。
她說:“我我我我可不怕你!既然是這樣,那就管好你同桌!彆讓她吃著你這一碗還惦記著上一鍋的!”
“……”賀知野眼梢一抽,頭疼得仿佛感冒沒好全。
還是作業少了。
“?”岑枳迷茫地撓著臉,瞥向賀知野側頰。
捏了捏太陽穴,賀知野一字一頓,非常講道理地糾正雙馬尾:“我同桌,輪不到誰來管。”
“嗬。”雙馬尾戰鬥力驚人,仿佛從沒聽過賀知野的傳聞,“彆裝模作樣了!”
你們小情侶就是聯手欺負簡星疏嗚嗚嗚……
喜歡簡星疏的女生不少,賀知野沒閒心管她的想法,問幾個人:“你們南樓的,還是北區的?”
“北、北區的。”另外三個老實回答。
視線涼涼掠過四個人的臉,賀知野看向岑枳,朝她伸手:“書包。”
“啊?”岑枳懵懵地,邊解下書包邊慢吞吞地跟他說,“其實不用哦,我自己背就行。”
“……?”賀知野好氣又好笑。
剛還裝沒看見他,這會兒倒熟悉得都會和他假客氣了。
賀知野睨向她,單手抄回兜裡,也沒表情,聲音涼涼的:“打開,今天的作業,都拿出來。”
“……”岑枳無聲張了張嘴,遞出書包的手尷尬地杵在半路上。
眨了眨眼睛,收回來,照做。
賀知野看著岑枳,朝那四個偏了偏下巴:“分給他們。”
“哦哦。”岑枳趕緊把今天的作業和卷子都分了出去。
賀知野偏過臉,吩咐得毫無心理壓力:“全做了,不許錯,周一送去我們班。”停了下,又說,“早自習前,放我桌上就行。”
“……?”
“???”
全做了。
不許錯。
就行。
就?
行?
聽聽這是人話嗎?!!
三張臉苦得皺巴。不畏強權的雙馬尾,甚至在高二數學麵前哭出了聲兒!
大概是那女生紮著雙馬尾,岑枳多少有點好感,見她哭得這麼慘烈,忍不住說了句:“你彆哭了哦,你要實在不想做的話……”
那女生哭聲一頓,看向她。
岑枳非常善解人意:“就把抄寫的作業寫了吧,數學卷子,”岑枳指了指那個男生,“就給他做。”
可能雙馬尾,對數學都不怎麼感興趣吧。
男生:“……?”
“?……嗝??”雙馬尾打了個哭嗝,哇地一聲,斷續道,“我才……不是為……為了這個哭!”
岑枳好心地順著她問:“那是為了什麼?我同桌又不會打你。”
“???”雙馬尾氣結,你倆擱這兒秀恩愛呢?!“我才不告訴你!”
她喜歡了那麼久的男孩子,據內部消息,上周三為了這個天降,連中飯都沒吃!甚至自己約的架都早!退!!
太他媽不爭氣了!真是氣死她了!!
“可能因為……”手疼還沒緩過勁兒,卻分到一摞抄寫作業的男生,臉比胳膊還沉痛地說,“我們都是高一的吧……”
岑枳:“…………”
等那四個大冤種走了,這一小塊兒空地瞬間安靜異常。
少年薄唇抿著,眉眼壓得很低,無聲看著她。
岑枳已經重新背好書包,肩上很空的感覺,讓她有種說不上的情緒,也有點壓不住似的。
想說點兒什麼,卻不知道從哪一句開口。
好像剛剛有外人在,她和賀知野聊起來還挺自然。
這會兒反倒尷尬起來。
空氣僵滯了幾秒鐘,賀知野睫毛壓了下,麵無表情地抄著兜,從她麵前走過去。
地平線撚住最後一抹橙,天都快黑下來。
岑枳突然有點兒著急,本能地伸出手。
身後一道很小的力量,仿佛感覺不到,輕輕拽住他。
校園裡的路燈,像遊樂場的霓虹,在天空擦黑的那一刻,刹時點燃。
少年一頓。
像是為了適應瞬間布滿的亮光,微微眯了下眼。
賀知野站了兩三秒,慢騰騰地微側過身來。
小姑娘嫩生生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捏著他衣角。很小的一塊,像生怕拽多了他不高興一樣。
見他回頭,她像第一次見麵那樣,很努力地對上他視線,小聲又快速地說:“我請你吃蛋糕。”
說完,迅速把睫毛顫開,腦袋都跟著低下去。緩緩壓著呼吸,肩膀起伏了下。
小姑娘瞳仁裡映著的光點,在他眼前晃了晃,賀知野的眼皮,痙攣似的跟著輕跳了下。
小同桌求和的意味非常明顯,賀知野突然有點兒不是滋味。
說到底,她就是個跑到人生地不熟的城市上學的小女孩兒。
賀知野,你到底跟人家較什麼勁?
至於她為什麼來C市,岑枳沒解釋,高文山也沒說。
但總不能是因為簡星疏這個“前任”。
至於為什麼隔了十萬八千裡,她和簡星疏還會認識……
這誰他媽知道。可能是網戀吧。
誰還沒個腦殘的階段了。
更讓他不是滋味兒的是,小姑娘剛被人威脅得都嚇呆了,都沒有半點要哭的跡象。
可上回讓她換座兒……
岑枳久久等不來他的回應,悄咪咪抬頭去瞄他唇角。
“你還能再拽緊點兒。”賀知野突然麵無表情地說。
岑枳動作一頓,眨了眨眼,甚至下意識歪了歪腦袋,努力想從不同角度,尋找出賀知野嘴角的細微弧度變化。
可惜徒勞。
看不出他的情緒,那就聽他的吧,免得他又不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