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知野慢騰騰地揚了揚眉眼。小同桌這反應,跟他們倆躲這兒乾了什麼似的。
明明隻是聽見了馬嘉悅的聲音。
冰敷時間夠了,賀知野收回手,站起來,拿過她手裡的冰袋,一起放在床頭櫃上,放下她褲腳。
“爸爸——”馬嘉悅循著白簾子上的人影奔過來,又突地停住,一臉不敢置信的沉痛,“阿野,你怎麼不說話?是不是我枳姐她……”
“唰啦——”
簾子被人從裡一把拉開,賀知野麵無表情站在裡麵看著他,平直的嘴角仿佛在說:你,到底什麼毛病。
馬嘉悅眨巴了兩下眼睛,看見賀知野身後隱隱的綠色輪廓。
一站一坐,倆人隔著賀知野同時一歪身。
“我沒事呀。”岑枳笑眯眯地替自己解釋。
“枳姐!”馬嘉悅看見活生生的完整岑枳,一臉喜色,又轉頭一秒變臉,抱怨起賀知野,“那你不說話?!這不嚇人麼!”
“……”
賀知野覺得,自己比較像那個才轉學來,和馬嘉悅認識了兩個月的轉學生。
來醫務室的不止馬嘉悅一個,隻是這人跑得最積極。
後續大部隊裡,不僅楊垚黨夏,陳菲體委,班長和茂逸明,連高文山都跑得吭哧呼氣,一看就是平時缺少鍛煉地跟來了。
往年,班上同□□動會受點小傷的也不是沒有,高文山更擔心的,還是岑枳被彆班同學欺負了。
小姑娘彆留下什麼心理創傷。
畢竟黨夏抱著岑枳衣服跑回觀眾席的時候,繪聲繪色把她看見的景象描述了一遍,高文山一聽,立刻跟著這幫孩子跑了過來。
結果,小姑娘笑眯眯地穿著人偶服,撐手坐在小床上,跟卡通吉祥物似的,看著還挺開心。
高文山還是不放心地問:“沒事吧岑枳,摔哪兒了?”
岑枳趕緊坐直,認認真真把事情經過簡略講了一遍。
省略了那幾個女孩子討論的具體內容。
“啊,原來是這麼回事。”高文山點點頭,麵上應下了,也沒當著同學們的麵多說什麼。
但還是想著,得和高一(3)班班主任溝通一下。聽聽對方同學的說辭。畢竟按岑枳的理解能力,可能不清楚到底什麼算被“欺負”。
吃完飯回來的校醫見這陣仗,趕緊緊張地過來查看情況。
看完鬆了口氣。
“沒什麼大問題,”校醫老師又替岑枳檢查了一遍,看見床頭櫃上兩個冰袋,“已經冰敷過了是吧?”
“嗯嗯。”岑枳點頭。
“經驗還挺豐富,”校醫老師玩笑道,又問,“家裡有雲南白藥嗎?”
“有的。”岑枳笑眯眯地回她。
校醫叮囑她間隔上藥的時間。
已經被一圈兒人擠到外圍的賀知野揚了揚眉。
小同桌家裡,藥備得還挺齊。
想完,賀知野掃了眼站他麵前的這一圈兒人,又無聲翹了翹唇角。
不僅藥齊,人緣兒也挺好。
“校醫老師,”體委趙維佳倒是憂心起來,“那她這情況,明天還能舉牌嗎?”
“走路是沒問題。”校醫知道明天就是運動會,“但你們舉牌子的女生,不是得穿統一的過膝襪嗎?她這情況還是算了吧,得穿寬鬆的褲子,膝蓋那一塊儘量不要擠壓。”
趙維佳頓時愁苦起臉:“我去,咱們班真要出第一位露腿毛的舉牌人了?”
岑枳:“?”原來想露腿毛的,竟是體委自己。
班長李炫:“陳菲不是沒拒絕你嗎,就讓她去嘛。”
岑枳配合地點起腦袋。
“就她那個身……”趙維佳手又攔腰舉起來。
陳菲麵無表情打斷他:“我去。”
岑枳讚許地“嗯嗯”兩聲:“這樣就不用看他露腿毛了。”
趙維佳:“??”
一幫人圍住岑枳這張小床,嘰嘰喳喳討論著。
“阿野。”楊垚在人群外麵低聲叫他。
賀知野偏頭,眉眼微挑,無聲:“嗯?”
楊垚偏了偏下巴,指指醫務室門口。
賀知野收起笑意,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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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務室斜側的大槐樹下麵,四個女孩子一臉緊張地等待著。
從換衣室出來之後,高馬尾就非常聰慧地考慮起了“主動自首爭取輕判”這事兒的可行性。
連短頭發都忍不住問她意見,要不要自己先去道歉。
沒想到,還是被當事人那方搶先了一步。
楊垚笑吟吟地在後台叫住她們,問她們有沒有空去一趟醫務室,賀知野想和她們聊聊。
也沒什麼特彆的事兒,就是和她們了解一下當時的情況。彆緊張,隻是正常聊聊天。
高馬尾當時就覺得自己馬尾紮得太緊了,頭皮疼。
簡芷珊已經去候場上台.獨奏,她們四個也不敢耽誤,立馬先自己來了。
於是當賀知野從醫務室出來,往大槐樹下走的過程中,就看見那四個女孩子,跟被隱形籬笆壓縮進羊圈兒裡似的越擠越緊。
其中一個,還嗚嗚咽咽不敢大聲地哭了起來。
他還沒走近,就開始拚命道歉:“對不起賀同學,我不知道……不知道你同桌在換衣室裡,不是故……故意說她閒話的,嗚嗚哽……彆打我……我再也不敢了……”
“……”
賀知野有點兒頭大。
原本女孩子之間的小摩擦,他沒想管。
況且岑枳也說了,她是沒掌握好平衡自己摔的。
賀知野清楚,他小同桌,也不是什麼聖母心泛濫的軟包子。
說簡星疏不太聰明,懟他生病不吃藥傳染給她不太好的時候,半點兒沒帶留情的。
對熟人都這樣,更沒必要替陌生人說謊。
可她那個理解力,清奇的腦回路……仿佛又很有問題。
彆明明吃了虧,自己又不知道。
畢竟閒話這東西的殺傷力,賀知野是明白的。
在一中,他靠著兩句誰也沒證實過的謠言,都能是個殺人不眨眼惡毒反派般的存在。
賀知野抄著兜,懶散站到她們麵前,壓低眉眼看著短頭發,神色漠然地問:“你說她什麼了?”
短頭發哪裡還敢藏著掖著,況且她很自信,要是不說實話,旁邊幾位也會替她坦白從寬的。
於是哭哭啼啼,把她為了討好簡芷珊,說岑枳表演呆呆的,人偶服醜醜的也不好看,還沒父母來參加家長會,長得也很普,絮絮叨叨,邊緊著頭皮,邊顫顫巍巍顛倒四複述了一遍。
賀知野聽完,垂著眼,看不出情緒地點了點頭。
默了兩秒,淡聲開口:“她那不是呆,是角色需要。覺得人偶服醜,你就想辦法提升一下自己的審美。”
四個女生一愣:“?”
“我和她一樣,”賀知野淡然地闡述著事實,“也是自己開的家長會。”
說完,還平和地提了提嘴角,仿佛在問:你們,有什麼意見?
四人瘋狂搖頭:“!!”不敢有不敢有!!
“還有,”賀知野耷拉著的眼皮子撩了下,看著短頭發,很認真地提醒她,“我建議你查下視力。你眼神,可能不太好。”
短頭發:“…………”
“你們女孩子之間的事情,我不想多管。但你說的那些,的確不是事實。”賀知野平靜地說,“我同桌現在就在裡麵,你們進去,給她道個歉。她要覺得沒問題,我就沒問題。”
說完,又通情達理地征詢起她們的想法,“但以後,彆讓她再聽到你們討論她一個字,能做到嗎?”
幾個女生打地鼠似的一陣亂點頭。
不是“彆讓我聽見”,而是“彆讓她聽到”,義務範圍劃得十分明確。
一刀杜絕了她們以後所有的閒話欲望。
“還有你們那個,”賀知野想了想,淡道,“披頭散發的朋友,麻煩你們也告訴她一聲。”
幾個女生一愣,互相看了看自己的發型。
剛在後台,連簡芷珊在內,就她們五個人。這會兒來了四個,一個齊耳短發一個高馬尾一個蜈蚣辮一個丸子頭。
就差個要上台表演的簡芷珊,為了換好禮服做發型,當時是披散著長發的。
賀知野特意點了簡芷珊沒來,所以之前的確應該是認識的?
高馬尾八卦之心的熊熊烈火燒滅了對大佬的敬畏,忍不住問他:“野哥,你、你認識芷珊啊?”
賀知野反應了一下:“誰?”
高馬尾張了張嘴,補充道:“簡芷珊。”
“不認識。”賀知野不帶任何猶豫,漠然且實在地告訴她,“我隻是看見你們,數量不對。”
高馬尾:“?”
高馬尾:“……”
行、吧。
合著她們幾個在大佬眼裡,和蘿卜也沒什麼區彆。就是“那個披頭散葉的蘿卜”沒來,而已。
要沒來的是她,就是“麻煩你們告訴一聲那個衝天葉的蘿卜”。
所以她們先前猜測的諸如“明明是青梅竹馬,但兩個人都傲嬌得不肯互相低頭先說喜歡”的情節,簡芷珊還都跟默認似的不反駁不解釋,到底是怎麼想的呀?
短頭發一聽高馬尾問完,賀知野竟然是這麼回答的,一下子又緊張起來。
下意識坦白道:“賀同學,你、你剛剛隻問我說你同桌什麼了,我就還有一句沒說……”
賀知野揚了揚眉,示意她說。
“我、我說你和簡芷珊,從小就認識,是青梅竹馬……”短頭發越說越小聲,連墓碑上的二維碼要放左上角還是右下角都想好了,“你同桌可能也……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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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嘉悅和楊垚從醫務室出來,想告訴賀知野老高和其他人先走了,就黨夏和陳菲陪著岑枳在換衣服,正巧聽到他們收尾的話。
四個女生往醫務室去。
“不是,爸爸。”馬嘉悅都樂了,“剛開學那會兒我不是告訴過你,簡芷珊,簡星疏他侄女兒啊。再說了,你小時候的確見過她吧。就,有回那誰家的壽宴,坐得離簡星疏十萬八千裡的那對雙胞胎。”
賀知野微頓,“啊”了聲,誠實道:“忘了。”
馬嘉悅嫌棄地嚷起來:“就你這記性,到底是怎麼回回年級第一的啊?!”
“你爸爸這腦子,就跟沒有感情的計算機似的。”楊垚笑說,“不定期就得清理一下內存,刪掉些沒必要的文件,空出存儲空間,飛速向前運行。”
馬嘉悅想了想,角度清奇地感慨:“我去!幸好我跟個病毒似的黏著我爸爸,一天到晚地在他身邊找存在感啊,不然他豈不是早把我刪了?!”
賀知野瞥了他一眼,好笑淡嗤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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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換好了自己衣服準備走的岑枳,沒想到這幾個女孩子還會來給她道歉。
畢竟誰沒在人背後說過誰閒話。
要是都得和當事人道歉的話……黨夏豈不是每天都在道歉的路上。
岑枳沒控製住,下意識瞄了黨夏一眼。
黨夏:“??”
不帶你這樣的啊枳枳!
雖然是大實話!
岑枳聽她們站在小床前說完,點點頭表示自己沒問題。
“不過有一點,你們真的搞錯了哦。”岑枳很認真地糾正短頭發,“我轉學來的那天,是賀知野,主動邀請我,做他同桌的。”
短頭發:“……?”
完了。
完了完了完了。
剛剛太緊張,這句話沒和賀大佬坦白。
高馬尾張了張嘴。
不是,妹妹,你清醒一點。就你倆第一回見麵關於做不做同桌的版本,咱也是聽過的。
據知情人士描述與模仿,大佬那語氣,那表情,那意思,絕對不是你想的那樣啊喂!!
學霸妹妹,你是不是把所有智商都給了學習啊?
連一左一右坐在岑枳身邊的黨夏和陳菲,都速度略快地眨巴起了眼睛。
“……”
短頭發糾結地看著岑枳,正猶豫要不要接受她的指鹿為馬,“承認”是賀大佬“主動”讓她坐的,就聽見身後有人,用指節叩了兩下側邊櫃。
幾個女孩子聽見聲音,下意識側開身。
岑枳也不由循聲過去,在狹縫裡看見賀知野垂下手。
“嗯。”本以為已經離開的少年抄著兜,懶洋洋地斜靠著邊櫃,垂眼看著她,勾唇笑了下,聲線鬆懶,“是我主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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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台和觀眾席都在為壓軸的一組唱跳貢獻青春的熱情,簡芷珊獨奏完下場很久,沒換回校服,直接出了禮堂側門。
天已經擦黑,身後斜側陰影裡,倚牆站著個人。空氣裡有很淡的煙草味,簡芷珊皺了皺眉。
“簡芷珊。”熟悉的聲音,帶著不耐的輕躁,叫了她一聲,慢條斯理地問她,“見了長輩,就這態度?”
簡芷珊腳步一頓,側轉過身。
就這一會兒的功夫,為了同一個人,從賀知野“轉告你們那個披頭散發的朋友”,到班主任特意等在後台找她談話。
又到現在的簡星疏。
多虧有個手段了得的親媽,才在一眾鶯鶯燕燕裡順利上位,生下這位和她血緣關係上有牽連的——小叔叔。
簡芷珊看了他一眼,淡聲問:“有事嗎?”
簡星疏盯了她一會兒。
“我記得你們一家人,好像最介意自己高貴的血統被破壞。”簡星疏揚了揚眉,“最介意被人知道和我這種人有關係。是吧?”
場館裡隔著牆的音樂悶聲震耳,節目還沒結束,四下無人。
簡芷珊平靜地看著他,什麼也沒說。
簡星疏不緊不慢地站直,抄兜走到路燈下,在她麵前停住,垂眼看她,麵無表情警告道:“你,彆找她麻煩。”
頓了兩秒,少年慢騰騰地俯身,聲音虛懸到她耳側,一字一頓,扯唇低語,“我就不找你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