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漸漸消無,帝辛到底是知道自己現在是有點無理取鬨地在遷怒了,於是也沒糾結太長的時間,僅僅是在意識徹底陷入昏迷狀態之前,幽幽歎了一聲——
賊老天。
*
腦子迅速地充血,帝辛的眼睛瞪得極大。
受著原身驚怒、憤懣的情緒支配,帝辛在對這方世界仍舊一無所知、在還沒回過神來的時候,爆著青筋的、有力的手,就已經重重甩落到了麵前的女孩兒身上。
是的,女孩兒。
女孩兒用手捂著臉,秋水般滿是柔意的大眼裡淚意盈盈,既像是愧疚,又像是不敢相信他會打她。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踉蹌了兩下,女孩兒掩麵逃走了。
帝辛自然不會去追。
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終於退到了那被稱作“沙發”的洋人座椅下種種坐下——
這還是第一次,他在一個人清醒的半道上變成了他。
原身留下的怒意太濃,帝辛一時間沒顧上去查看原身留下的記憶,隻直挺挺地坐在沙發裡,希望腦子裡因原身的憤怒而纏繞的眩暈儘快消退。
原身的這身體……
太差。
活動了幾下原身有些僵硬蜷縮的手指,帝辛等這身體裡的情緒漸漸被撫平,試著默念一小段口訣,發現這個世界雖不能修行,但自身靈魂所帶的功德卻在自行修複這毛病一大堆的身體,索性就任由功德去繼續修複,自個兒閉上眼睛,就去查看原身留下的記憶了——
這是一個在他看來也十分神奇的世界。
這個世界有隨處可見的洋人,有可以自己持續發光的燈,也還有可以自己轉輪子跑動的車……
這是一個也曾有過奴隸社會、封建王朝的世界,卻是一個他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世界。
好比王朝總有更迭,眼下這個時代,推翻了最後的封建王朝,人們滿懷著對自由、對解放、對民主的渴望,將這個國家,重新命名為“民國”。
意味民主的、屬於人民的國度。
而原身陸雲生,是隨著民國初期的北/洋/政/府一共打下民國江山、推翻封建王朝統治的北/洋/奉/係/軍/閥之一。
作為名震一時的軍官,若非在1931年“九/一/八/事/變”發生時候,聽從了首領和國民政府領袖當時的錯誤決斷,他興許不至於帶著少數幾位姨太太和兒女那樣狼狽地逃到上海,仍舊可以兵權在握,維持著舊日的榮耀。
隻可惜,種種“也許”,隻能是憑空猜想,現如今,英雄遲暮,將軍不是當年的將軍,“震山虎”也再不是當年跺跺腳、地震兩震的“震山虎”了。
粗粗看過原身的回憶,帝辛以為原身陸雲生應該是個義薄雲天、頂天立地的英雄。卻沒想到,等他再仔細去翻原身過往的記憶時,原身全然打破了他的猜測——
不是為了什麼自由解放的大義,也不是真就為了什麼權力和地位,陸雲生會選擇投靠北/洋/政/府參軍,是為了一個女人,一個完完全全出自於封建貴族家庭的女人。
他從前是那貴族家的馬夫,可後來他愛上了那貴族家的大小姐。於是他離開了那家貴族,不再心甘情願去當一個馬夫。他要等到有了足夠的地位和權勢,風風光光地迎娶他心愛的大小姐。
可直到最後,他榮歸故裡、戎裝裹身,也沒能娶到他的大小姐。
早早嫁與彆人為妻、芳華早逝,他的大小姐,沒有等到他的歸來。
往後種種,哪怕再有九門姨太太的榮景,原身也再沒娶一個正妻。帝辛用一句話來概括,那大概是,自那以後,陸雲生娶的每一門姨太太,或眉眼、或嘴鼻,總是像極了他記憶裡的大小姐。
深情嗎?
也許,但那對他其他的那些姨太太卻是不公平的。
帝辛看得很清楚,在陸雲生的記憶裡,他對他的那些姨太太,哪怕是對待他帶到了上海的兩個姨太太,有了些溫情,但若說愛意,那卻是絕對沒有的。
抿唇,這個時候,帝辛慶幸他隻是來替原身完成執念的,而不是替他來還那些兒女情長的情債的。可也是這個時候,他竟有些擔心——
若是原身的執念,本身就跟那些兒女情長掛鉤怎麼辦?
他做不來的。
酣出一口氣,帝辛定下心神,繼續沉浸到原身陸雲生的回憶裡去。
幸好,那些情情愛愛的內容再沒有太多,尤其在逃到上海之後,原身留下的記憶更是浮光掠影,匆匆而過。
那些記憶過得很快,隻能說明此時的原身實際上已經不大在意、也不大願意想起這一段的曾經了,於是帝辛也就跟著隻是看了個大概。
直到1937年,倭寇再一次打進上海的時候,原身的記憶這才又一次慢了下來——
那一日,倭寇侵略上海,他目光所及之處,遍地殘骸。
所有人都在逃,有的人逃出去了,有的人卻永遠把命留了下來。
興許是在生命的最後關頭,興許是想起了曾經身為“震山虎”揮斥方遒的英雄意氣,猛地,陸雲生這才恍然驚覺,他曾經是一個將軍。
他也曾在戰場上廝殺,第一次從戰場上逃開,是在東北。這一次,敵人仍舊是那些倭寇,難道他還要像上一次窩窩囊囊地從戰場上逃離嗎?
推著一同要逃的兒女們離開了,他轉身回到了戰場。
他該在戰場上手撕敵人的血肉,啃掉敵人的根骨的。可哪怕這一次他沒再想逃,“震山虎”也到底不是當年的“震山虎”了。
大抵每個人死的時候,腦海裡都會止不住地憶起從前。
從陸雲生最後的記憶裡,帝辛看得出他從沒像死亡時那一刻後悔過。
他是個將軍……
他是個將軍!
哪怕曾經是為了心愛的女人才去參軍的,可陸雲生卻始終是為他這個頭銜、他曾經掛在胸/前的光輝而驕矜自傲的。
可在死的時候,他看清了無數同他一樣死在倭寇槍下的百姓,也想起了那年東北,同樣慘死在倭寇槍下的士兵和同胞。
他恍然發現,他也許不配做個將軍。
為將者,為國為民。
他這一生,為情之一字,不悔。他興許對不起他的姨太太,對不起他的兒女,可他最對不起的,是他的兵,是他背後等著他重裹戎裝的國和民。
他,不配做個將軍……
第一次,陸雲生清楚地意識到這一點,在生命的最後時刻。
死不瞑目。
他的執念說簡單也簡單,說不簡單也不簡單。他希望,能有人替他重新做個合格的將軍以勝利者的姿態告訴所有人,他仍舊是當年的將軍,“震山虎”也仍舊還是當年的“震山虎”。
若是在這個世界還能修行,這對帝辛來說,自然不難。普通人再是強橫,借由外物的強大火力,又哪裡敵得過修行者掐指念訣的雷霆萬鈞?
這事,難就難在他不能修行。原身四十八的年齡倒算不得什麼,他自有功德來將這身體修複到極致。隻是……依照陸雲生留下的記憶來看,眼下留給他的時間未免太短,過不得幾個月,就會到了倭寇向著上海發起進攻的時刻。
難得覺得事情有些棘手,帝辛擰眉。
他總是不可能拒絕替原身重新成為一位合格的將軍的。且不說這是原身的執念,便說殺了那主動來犯的倭寇,不僅不會扣他的功德,甚至還會因他拯救華夏這樣多的百姓而送他無上功德,他便不會拒絕。
在書房的沙發裡沉沉思索良久,帝辛直至深夜也沒有離開。
“噠噠噠噠——”
還沒能想出一個答案,漆黑寂靜的書房門口卻響起了一陣急切地腳步聲。
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夜幕的遮掩下,來人沒有瞧見端坐在沙發上的他,可他卻憑著被功德改造過後敏銳了許多的眼睛,將來人看了個一清二楚。
那人是個女孩兒。
正是原身從東北帶到了上海、養到了十八歲的女兒陸明月。
也是幫她親媽一道背叛了原身、放走了她出軌的親媽、還害得原身從家產頗豐的富戶變成家無分文的落魄戶的罪魁禍首。
她一路摸索著到了原身書房裡的書桌前,也不開燈,打開了書桌下的一個抽屜就是“窸窸窣窣”地一陣翻找。
不久後,像是找到了什麼,她把那抽屜重新關上,又將翻出來的東西牢牢攥緊在手裡,轉過身就準備從原身的書房裡離開——
“啪嗒——”
就在她一隻腳快要踏過書房房門的時候,帝辛抬手,按著原身留下的記憶,打開了沙發邊的一盞琉璃台燈。
霎時,原本漆黑的書房,以台燈為中央,暈開了一層淺薄的昏黃。
“爸——?”
陸明月轉身,驚愕到有些失聲。
她沒想過,到了這個點,“陸雲生”還會待在書房。
“你準備學你媽,要來把我最珍視的最後一樣東西也給偷走?”
帝辛甚至沒有抬眼,淡薄的、不懷任何私人感情的話語,幾乎要讓陸明月無地自容。
早在先前同陸明月產生爭執的時候就與原身的回憶產生了不同,這一日,原身原本不隻是要打下那巴掌的。他拿起了他的鞭子,原本是要打死陸明月這個“白眼狼”的。
是的,白眼狼。
她的媽媽偷漢子來謀取原身的身家財產,被他發現、關了起來,她卻找來了她媽媽偷的那個漢子,不僅把她媽媽給救了出去,還讓他們順帶著把原身最後的家產給一道掠奪走了。
沒錢、沒權、沒勢。
陸雲生原本是恨不得要打死陸明月的,若不是最後,他的另外兩個女兒、一個兒子,共著他重新搬進了陸宅的、他的第四房姨太太一道來勸,興許,他真就把陸明月給打死了。
這一個晚上,原身是沒有留在書房的。
他是等到了第二天起來,陸明月不見了,他才知道,她不僅僅是自己走了,身上還帶走了他從戰場上拿下來的、最珍視的、唯一的一把槍。
“爸、我沒有!”
根本估計不得自己計劃裡的離家出走,陸明月咬唇、眼裡噙淚,迫切地想要向帝辛解釋些什麼。手裡一個沒握穩,攥在手裡的槍猛地落在了地上,“啪”地發出一聲清脆的響亮。
視線全然被那落在地麵上的槍給吸了過去,帝辛起身,緩緩踱步到陸明月的跟前,卻半點心神也沒分到陸明月的身上,隻蹲下/身,把那對他來說有些新鮮的槍撿了起來,放在手裡細細把玩。
“啪——”
二樓走廊上的燈光都亮了起來,原身的四姨太謝然、大女兒陸明蘭、小女兒陸明心和大兒子陸明琪似乎是在房裡聽到了動靜,都披著衣服圍到了書房裡來。
“大半夜的這是怎麼了?”
陸雲生的四姨太謝然看了看泫然欲泣的陸明月,又看了看隻顧著低頭把玩手/槍的帝辛,上前半擁住陸明月肩,首先開了口。
她的手在陸明月的肩上輕輕拍了兩下,算作安慰,而後才抬起頭,用著滿是憂愁和溫柔的語氣勸道:“家裡錢沒了也就沒了,我和明蘭這麼久也過來了,隻要肯努力,日子總能過下去的,老爺又何必再來生明月的氣?”
她還以為帝辛仍舊是就著陸明月她媽的事在跟陸明月過不去。
掀了掀眼瞼,帝辛將原身的這些兒女打量了一遍,最後才把目光落在了這開口的謝然身上。
在原身的回憶裡,謝然和他的其他幾個兒女,也是這樣勸他的。
誠然,原身最後沒有再追究。所有人都以為他是原諒了陸明月的,可完完整整的、站在原身的角度看完了那些記憶的帝辛卻明白,原身並沒有。
陸雲生是桀驁的。
比起帝辛刻骨的自傲,陸雲生的桀驁不僅是刻在骨子裡的,同樣也是完完整整表露在外麵的。
他是一個愛恨分明的人,在他放下鞭子的那一刻,他就已經當他沒了陸明月這個女兒。
謝然和他其他的女兒不懂,他們隻以為他已經原諒了她。
收回落在謝然身上的目光,帝辛沒準備對著原身的這些家人們隱瞞著什麼。
畢竟又不像上個世界的傅言誠一樣,“家人”這一項實在是不在陸雲生的執念和畢生遺憾之列,他自然也就沒想著要為他們改變些什麼。
“你如果要走,陸家的門不會攔著你。可這槍不屬於你,他是我從戰場上帶下來的東西,你帶不走的。”
帝辛的話仍舊是平平淡淡的,可聽在陸明月和其他幾人的耳裡,他們卻覺得他是前所未有的認真。
陸明月抿了抿唇,眼淚終究還是落了下來。
大概是沒有勇氣再去辯解什麼、又在心裡滿懷愧疚,她一句話不說,掙脫了謝然的懷抱就往書房外頭走。
餘下其餘幾人,多是氣急責怪地瞥了帝辛一眼,卻又念及他的身份,不好責罵他,隻能轉身追上了陸明月,勸她不要意氣用事儘做些傻事。
獨獨被留在書房的帝辛毫不在意他們在說些什麼,也不追出去非要告訴他們自己說的不是氣話,硬去同他們爭執出個好歹來。
他把書房的房門關上、落了鎖,實在沒覺得他說錯了什麼——
畢竟,除了他,沒人知道,陸雲生最後會那樣輕易地死在倭寇的槍下,還有一個原因,便是陸明月偷走了他手裡唯一的槍。
作者有話要說: 將軍這一趴的人設,相信大家看得出是出自哪了,本來是想直接寫它的衍生的,但好像現在不給寫了,作者君又實在覺得好好一個將軍乾點啥不好,救國救民不好嘛?為啥非得摻和進小輩的那些情情愛愛裡,於是就披著原創皮,自己組織語言、帶著多多的私設,有了這一趴。
原來的劇情大概也不會提到太多,多是寫事業線,小天使們儘量彆提原型和出處叭,不然作者君這一趴大概率是要改的_(:з」∠)_
另外,萬...實在是日不出來了,8700+四舍五入就是9000,9000四舍五入就是一萬,大概也差不多???
Emmm,實在不行作者君下次補_(:з」∠)_
最後,還是很愛支持作者君的小天使們噠,這章下麵會有紅包掉落嗷,筆芯筆芯~蹭蹭你們,麼麼噠(づ ̄ 3 ̄)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