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恒將鐵板上看著熟了的肉一掃而空,剩下的有點不敢下筷:“這些真能吃?”
安然不理他,杏兒端來一盤子烤好的肉,笑道:“我們公子早給爺備好了!”
劉恒大為滿意,開始暢快大吃,道:“條件所限,陳若涵就地葬了,若你想去看看,等天好了,我派人領你去。”
安然頭也不抬道:“怎麼死的?”
劉恒道:“凍死。”
將事情簡單說了一遍。
安然不再說話,專心烤肉,好一陣才道:“他的隨身物品呢?”
劉恒道:“被周長宇收了,說會讓人捎回去給他家人。”
安然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陳若涵的家人,原主是見過的,年輕守寡、看似溫柔實則極有主見的婦人,總是抿著嘴笑不說話、手腳卻很勤快的小姑娘……第一次見他的時候,臉紅紅的叫他“安大哥”,聲音小的和蚊子似的。
後來原主和陳若涵翻臉,還遇見過小姑娘一次,被她塞了一捧新摘的野棗,甜的要命,原主吃的眼淚都下來了。
安然甚至有些慶幸,慶幸自己沒有能力救陳若涵,否則此刻的心情,恐怕會複雜的多。
他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陳若涵這種人,他和原主的情誼是真的,他對原主多年的包容照料是真的,他對原主的愧疚和擔憂是真的……但哪怕再選一次,他一樣會為了自己,毫不猶豫的出賣原主。
他甚至連悔恨都不會有,甚至從沒真正覺得自己錯了,即使在哭著說“對不起”三個字的時候,也一定會加上“我真的不知道”“我沒有辦法”“我沒想到”之類的話。
他真的不知道,那些人處心積慮騙原主寫文章,是要害他?
他真的不知道,在公堂上作偽證陷害原主,原主會有什麼下場?
他真的沒想過,原主隻指責了安允兒幾句,安允兒就要毀他前程,她怎麼可能因為原主是她叔叔,就對他心慈手軟?
對這種人,安然甚至連報複的欲望都沒有,唯有“厭惡”二字。
身體中,原主的殘念很安靜,積分也很安靜,沒有因為陳若涵的死給安然加分,也沒扣分,似乎平靜的接受了這個事實。
“哎,哎哎!”劉恒敲盤子提醒:“是不是該翻麵了,都聞到胡味兒了!”
安然將筷子扔給劉恒:“你自己翻吧!”
陳若涵的遺物被周長宇取走了,看著似乎理所應當,但……周長宇殺陳若涵?這種可能有多大?
劉恒咬牙道:“你現在真是越來越放肆了!”
不知道他身份,或者假裝不知道他身份的時候,偶爾放肆一下也就算了,現在都說破了,居然還對他這麼不客氣、不耐煩!
太過分了!
杏兒忙接過長筷:“奴婢來吧!”
一樣是烤肉,總覺得杏兒弄得欠了幾分滋味,偏安然又不理他,劉恒吃了幾口,氣哼哼的去了。
安然轉去內間看書,小桃和杏兒給他點上熏香,自去外間收拾殘局,片刻後,外麵傳來小桃的聲音:“允兒姑娘,您來看我們公子?不巧的很,公子舟車勞頓,剛剛歇下了。”
安允兒笑道:“不巧?我看是巧的很,每次我過來,四叔都在歇息。”
杏兒輕笑,軟聲道:“既然允兒姑娘知道,就不該說破才是。”
知道自己不受待見,還天天上趕著過來,還好意思說出口……好光彩麼?
誠然安允兒人緣很好,但不包括她們在內。
所謂宰相門房三品官,趙忻身份何等尊貴,身為趙忻身邊的貼身侍女,便是官宦家的女兒在她們麵前也不敢拿大,何況一個平民小丫頭?
偏這個安允兒,嘴裡姐姐妹妹叫的親熱,卻明裡暗裡使絆子……你要討好公主大家能理解,可討好公主,非得靠打壓她們這些做奴婢的?
當初劉恒問公主借個丫頭,去安然身邊暫時服侍幾天,為何公主先是不肯,後又將小桃派了去?還不是因為安允兒當著公主的麵,說她熬藥的手法不對?
她們以前跟著趙忻,趙忻喜歡安允兒,她們便是不滿,也不敢表現出來,更彆提發作了,如今既被賞給了安然,安然又討厭安允兒,她們又何必再忍?
安允兒懶得理她,提高了聲音,脆聲道:“四叔,允兒有話想和你說。”
安然這次倒想聽聽她說什麼,道:“小桃、杏兒,讓她進來吧。”
兩女應了一聲,恭敬退到一旁,讓安允兒進門。
安允兒進來臉色就不大好看。
因為暴風雪的緣故,來不及提前安排住所,且州城滯留的客商又多,臨時隻包到這個院子。
院子上房唯有兩間,一間自然是趙忻的,另一間趙忻做主給了安然……連劉恒都靠後,何況安允兒。
雖然趙忻給出的理由是安然身子弱,又帶著傷,身邊不能少了人伺候——唯有這兩間上房,才專門有下人睡得地方。
但安允兒依舊好生不忿,這些日子以來,她對趙忻處處體貼周到,還用自己靈田中出產的人參給趙忻補身,可趙忻對她,竟還不如這個安然!
安然他做什麼了?身邊的丫頭給他,最好的房間給他!
隻是這些情緒,在看見安然之前,便收斂乾淨,道:“四叔,你讓她們下去吧,我們單獨說幾句話。”
安然對兩女道:“你們去替我向夫人請個安,告訴夫人,這場雪三兩日停不了,讓她安心休息。”
兩女應聲去了,安允兒神色有些複雜,這個時代,這些術士神棍的手段,居然是真的!也是,她自己都魂穿了……
又咬牙,這個安然,怎麼命這麼好,生下來就受儘寵愛,全家人拚命乾活、縮緊肚皮供他讀書,如今哪怕科舉無望了,還能學到這種本事!
安然冷淡的聲音響起:“找我什麼事?”
安允兒定了定神,道:“周公子準備托人送回陳大哥的遺物,問你需不需要帶封書信回去給爺爺奶奶。”
安然道:“不必了,前些日子,我已經托劉恒派人送了書信和銀兩回去。”
看著安允兒:還有事?
送信什麼的,自然是借口,安允兒笑笑,自己找了個凳子坐下,道:“陳大哥是你殺的吧?”
語氣篤定,神情得意。
“哦?”
安允兒道:“彆人不知道你和陳大哥之間的事,我卻一清二楚!你會幫他?你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吧?
“你算出陳大哥如果向南就會有危險,又知道他不會相信你的話,你越不讓他向南,他越會向南,所以你故意警告他,讓他不敢待在這裡,自己朝死路上走!
“你處心積慮害死他,還讓所有人都以為,是陳大哥不聽你的話,才自尋死路……四叔,你真的好可怕。”
這話,竟有幾分真相的意思了,陳若涵的壽命原還剩下兩日的,若非安然一句“向南”,他死不了這麼快。
安然好整以暇道:“為什麼不能是,有人看見我吐血,知道我說的是真的,知道陳若涵南行必死,所以故意去陳若涵麵前危言聳聽,騙他送死?
“還有彆忘了,‘南行’本身,可不會死人。”
就好像這個人命中注定,今天出門會被人殺死一樣,殺他的,不是他跨過的那道門檻,而是“人”。
“四叔是說我?”安允兒聲音拔高:“我為什麼要害他?我又怎麼害的了他?”
安然淡淡道:“自然是為了像現在這樣,底氣十足的站在我麵前說話。
“陳若涵死了,有些事就死無對證了,不怕我抓住你的把柄不放了,可是?”
安允兒一窒,道:“不管你怎麼想,反正我沒殺陳大哥!”
安然懶懶道:“話說完了沒有?說完了就走吧。”
安允兒咬牙,起身,走了兩步又回身,道:“看在親戚一場的份上,有句話提醒四叔……堪破生死、殺人於無形,是很可怕,但是四叔,到了京城,你猜那裡的貴人,容不容得下,這樣可怕的一個人存在?”
這是準備把陳若涵的死硬扣在他頭上?
以她日後在京城攢下的人脈,還真不算難事。
“安允兒你太天真了,”安然笑笑,道:“貴人們容不容得下,看的從來都不是那東西有多可怕,而是看持有他的人,握不握得住。”
安允兒神色大變,道:“原來你早就知道他們的身份了!你就不怕……”
猛地捂住嘴,臉色煞白。
安然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端起茶盞喝了一口,道:“這次倒像點樣子了,否則一口一個陳大哥叫著,人死了卻連眼睛都不紅一下,生怕彆人不知道你巴不得他死嗎?”
又道:“放心,我既說了饒你一次,那日之前的事,我都不會同你計較,不會去公主麵前揭發你的。”
安允兒呆了一陣,忽然甜甜一笑,道:“四叔說什麼啊?公主的身份,不是你告訴允兒的嗎?”
又道:“四叔既然累了,就好生休息吧,允兒不打擾了。”
蹲身有模有樣的行了一禮,轉身去了。